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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哥盛的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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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天,维国王庭之内——

    三皇子哥盛出于对赫连嘉露的想念,效仿她在帐顶的檐柱上平躺下来,奈何天气还较为寒冷,不过一炷香时间哥盛便打消了借景寄情的念头,翻身坐起来,无奈摇了摇头,就准备跃下檐柱。

    正在这时,哥盛视线所及的一座院落中,有个女子悄然走出大帐,放飞了一只信鸽,而后四下张望一番,才重新走进帐中。

    是即妃的大帐。那女子……是即妃的侍婢塔玛?

    一时间,哥盛忆起曾有侍卫禀告过他关于塔玛的类似举动,不禁心中一动,随即沿几个连接的大帐帐顶快步移动,一面追逐信鸽的动向,一面借虚拉弓弦的声音惊吓住信鸽,趁其片刻迟缓出手,一把抓住信鸽的翅翼,进而将信鸽握在了手中。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哥盛轻轻抚摸信鸽的羽翼,令其平静下来,同时自己回想着侍卫先前禀报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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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人平日里负责戏台周边值守,小年夜那晚与昨晚都是小人当值,昨晚的事小人也是远远目睹了的。今晨换班后,小人路过即妃娘娘的大帐,无意中瞥见一只白鸽飞出,然后就见娘娘的侍婢塔玛姑娘悄然返身进入了帐中。”

    “我平日也喜欢用飞鸽传信,这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再说即妃娘娘与此事有何干系。”

    “这得从小年夜当晚的事说起。那晚小人当值时,见着塔玛姑娘曾出现在戏台附近,说即妃娘娘掉落了配饰在周围,左丘小王爷因为亲自帮忙搜寻,便有一刻工夫疏于职守。”

    “即便如此,又能说明什么。难不成你在怀疑即妃娘娘?”

    “不是的,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因为今晨突然窥见塔玛姑娘,而唤起了小年夜当晚的记忆。那一晚,还有一个人在戏台周围徘徊过,就是大皇子引荐来为皇上表演戏法的南东南先生。据小人猜测,左丘小王爷离开的时间里,南先生完全有可能在周围动过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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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盛犹豫了一下,从信鸽脚下取出了传书的字条,展开来,只见上面写着:

    “皇上已下旨,五皇子不日返都,殿下可在途中便宜行事。”

    哥盛的第一反应是即妃和蓊茸何时竟串通一气。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可能。另一个人——“南影”,亦即宸,浮上了他的脑海。塔玛出现在戏台附近吸引开左丘禹的注意力,是为了让“南影”能够自由行动。而能让塔玛恭称一声“殿下”的,只有……

    哥盛为自己的想法暗自心惊,当即决定把一切禀告给显皇,可是走出没有两步,他便有了新的主意。哥盛把字条重新系在信鸽的脚上,将信鸽放飞,而后一跃落在地面上,回大帐牵出自己的马,翻身坐上马背,便策马冲出了王庭。

    十几日前,显皇下令出兵增援两边战场,大皇子蓊茸同南影率军赶赴西侧战场,汇合郡马展朋的人马及骑兵营、强弩营剩余兵力,与隐尘轩阵前交战;五皇子荀其则与左丘禹奔赴东侧和甫王原涵对战的战场,力图挽回步兵营、弹炮营的颓势。

    然而多日征战下来,军情仍未见转好之效,东面战场损兵折翼的数量尤其惊人,显皇不得已决心自断一臂,调集全部军力守住西面战场,固守一隅以待反攻的时机。而东面战场将不再设防。因此当务之急,就是调回荀其与左丘禹的人马防守住王庭。

    宸显然对这样的局面不感意外,甚至说他就是在等候这样的事态发展,利用蓊茸之手,很快可以除掉第一个障碍,再反过来收拾蓊茸,亦不是难事。

    正月十六这天,荀其接获显皇的旨意后,稍微整顿军队,便与左丘禹率大军出发。为抄近路,尽快赶回王庭,一行人绕开容易迷路的荒漠,取道一处废弃的岩壁洞窟。洞窟深远而曲折,中间有一段路较为狭窄,只能容得两匹马并肩而过,荀其的军队穿行洞窟,队首离开洞窟时,队尾还未进入岩壁地带。

    荀其和左丘禹行进在队伍靠前的位置,当队首接近洞窟出口时,两人正临近中段狭窄的区域,两旁岩壁距离愈发狭促,凸露在上方的巨石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马蹄声音回荡在岩壁洞窟内,显得洞窟分外寂静。忽然数只蝙蝠自岩壁的孔洞中振翅飞出,十数匹骏马同时发出一阵嘶鸣,荀其、左丘禹等人警惕地停下脚步,而未发现任何异常,片刻后一切重归平静,看来只是一场虚惊。

    然而当一行人重新策马行进,漫天箭雨霎时间划破虚空落下,几十名士卒中箭跌落马背,受惊的马匹随即引起一阵骚乱。荀其仰头望向箭矢飞来的方向,只见一队蒙面人飞岩走壁而下,径直朝他所在的方位而来。

    “有刺客,保护五皇子!”有士卒大声喊道。奈何地势所限,队伍前后的人马无法靠拢展开防御,亦无法有序退让,荀其、左丘禹同周边士卒不仅孤立无援,还难以腾出退避迂回的空间。

    蒙面人为首的两人分别袭向荀其和左丘禹,出手招招狠辣,四人交手中均无退路,大多时候连错身都困难,当真惊险不已。其余蒙面人则拖住试图上前护卫的一众士卒,以令自己的主人无后顾之忧。

    与左丘禹交手的男子臂力惊人,而敏捷不足,左丘禹虽然应对吃力,但只要不直面力敌,短时间内不至于落败。而与荀其交手的男子,实力深不可测,荀其的攻势全部被男子轻易化解,而男子的出招荀其只能狼狈抵挡,不多时便破绽尽显。

    眼看男子手中的剑已直指向荀其心口,荀其想要调转马头,马蹄却无处落地,这紧要关头,一支羽箭射中男子的剑,使得剑锋略微偏转,从荀其身侧擦过。随后,哥盛挎着弓箭自另一侧岩壁上跃下,同时又连发两箭,阻住两名蒙面人的脚步。

    “三哥。”荀其看见哥盛的身影,顿时安心许多。顾及地方狭促,荀其和左丘禹舍了马匹,立身于地面。

    哥盛和荀其、左丘禹对视一眼,便将视线投向对面,语气平静道:

    “大哥,我们还差一场胜负没有分出呢,不是吗?”

    先前与左丘禹交手的蒙面男子瞳孔骤然一缩,一个是为了哥盛已认出自己,另一个则是为了他对自己前所未有过的称呼。不用说,这人便是大皇子蓊茸了。

    蓊茸见状,不再隐藏,扯下面巾坦然迎视哥盛三人。另一名蒙面男子的身份自然不揭自穿,男子神色自若地解下面巾,赫然是宸。

    “你为了蓊茸,已然不顾兄弟情分了么?刚才你是真想置荀其于死地!”左丘禹蓦然一惊,直视宸说道。

    “我们之间有何情分可言?”宸略一挑眉,目光重新望向荀其,眸色深重,就要再度出手,哥盛和左丘禹当即一左一右将宸拦住。两人都认为宸比蓊茸难对付,于是把蓊茸留给了荀其,这反而正中蓊茸下怀。

    蓊茸凝视着荀其,心底戾气愈盛,若说当初哥盛与他一争皇位,他还觉旗鼓相当,无论成王败寇,总归轰然壮烈。而如今荀其这小子竟妄想骑在他头上,他是如何都容忍不了的。想着荀其就是自己眼下登上皇位的唯一障碍,蓊茸来之前已决心不惜一切手段,定不能让其有命离开这洞窟。于是面对荀其,哥盛刀兵暗器全部招呼了上来,荀其招架得甚为辛苦,不过半个时辰,已有三处擦伤,其中脚踝处伤口直淌血,明显妨碍了脚下的节奏。

    宸一边与哥盛和左丘禹周旋,一边时刻关注蓊茸与荀其的战况,不放过任何稍纵即逝的时机,从旁出招协助蓊茸,哥盛每每焦急万分,但都无法遏制住局面的恶化。只见蓊茸借助又一波暗器的攻势,长刀挥出,直取荀其肩胛部位,宸则在同一时刻击退左丘禹,并摆脱哥盛的阻挡,执剑刺向荀其的后心。一旦荀其为了避让宸的攻势而躲闪,蓊茸的长刀刚好便会直击荀其的脖颈,宸对形势的判断可谓精准狠厉。

    荀其身形果然下意识让开两寸距离,与此同时,他忽然意识到宸此举的用意,只是再想收回脚步已来不及,他心中喟叹一声,便闭上了双目,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下一刻并没有刀剑刺穿他的身体,只是有个人猛力撞开他,然后倒在了他面前。

    荀其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状况,不禁惊呼道:

    “三哥……”

    正是哥盛在千钧一发之际冲上前,替荀其挡下了蓊茸和宸的双向夹击,蓊茸的刀先是落在哥盛胸前,然后脱手跌落在地,宸的剑则没入哥盛的腰腹,受重创的哥盛随即单膝跪倒在地。

    “三哥,你怎么样?”荀其连忙蹲下身扶住哥盛,想要为哥盛止血,然而哥盛只是摆了摆手。

    饶是一贯行事毒辣的蓊茸,此刻也难免一时恍惚,震惊于哥盛所为。倒是宸,除了眼底闪过一抹惊异,思绪仍然清晰,他松开手握的剑柄,拾起蓊茸跌落的长刀,又朝荀其走近了一步。

    “荀其,小心!”左丘禹在后边喊道,随后就要冲过来,却被回过神的蓊茸先一步挡住。

    荀其虽然不是宸的对手,但亦不想坐以待毙,正欲站起身,却被哥盛伸手按住。而后,哥盛撑着重伤的身体,用虚弱的声音对宸说道:

    “四弟,停手吧。”

    哥盛此言虽轻,但如重雷一般惊诧了在场诸人。

    “原来你都知道了。”宸仍然淡定说道,“那你为什么还一个人来此,以命相拼。”

    “因为他是我弟弟……”哥盛看着荀其,浅笑了一下,说道。

    宸听得哥盛的话,又看着他发自内心的笑容,瞬间想起当年在易国边郡酒楼中,岫羲亦说过一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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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不认识舒右,我会称赞他这一行为。你知道我最看不惯背后使诈和落井下石的宵小之人。”

    “但是事实是,你不仅认识他,而且他还和你的前程很相关呢。”

    “无论是老二还是老四……”岫羲说到一半,手上无意间用劲,先前玩弄的杯子顷刻间碎掉了。

    “这么相信岫煊吗?虽然他还小。”流宸重新拿了个杯子推到岫羲面前,说道。

    “啊,因为他是我弟弟。”

    “……我也很希望,能有人这样说我。”流宸眼中有片刻的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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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亲兄弟之间独有的深情重义,是无条件的信任,是可以用性命守护对方的真挚。是自己一生都无法拥有的珍宝。

    正这样想着,宸听见哥盛接着说道:

    “对我来说,你和荀其一样,你是和我有相同血脉的兄弟。哥哥照顾弟弟不是天经地义吗……咳咳……即使明知你要闯祸,我……愿替父皇结束这一切……咳咳……”

    “三哥,你别说了,我先替你疗伤。”荀其的声音在颤。

    “我的伤,我清楚。不必了。”哥盛缓了一口气,又对宸说道,“如果当时我不是只有……咳咳……十个月大,没有能力做什么,我一定会像保护荀其这样……护你周全。”

    “你承认,是你们的人做的。”宸的唇边在笑,眼中又像在哭泣。

    “你的出生……在舅舅看来,是莫大的威胁……咳咳……可是他已遭受报应,被病痛折磨多年而离开人世……你的仇恨可以就此平息么。请你原谅我的家人,不要仇视荀其……咳咳……毕竟你被迫远离王庭时,这世上都还没有荀其的存在……”哥盛顿了顿,又嘱咐荀其道,“不要怪你四哥,我们欠他的太多了。”

    “我知道……我知道……”荀其哽咽说道,眼睛已被泪水模糊。之前一切觉得微妙和奇怪的地方,如今都说得通了,只可惜知道的总是太晚、太晚了。

    哥盛躺在荀其怀里,仰望天空,这天空一片澄澈,就像小时候他策马飞奔在草原上时仰头所见的蓝蓝的天。

    “我多想再一次在东部的草原上驰骋,可是那片草原已不在我们的管辖之内了……我愧对父皇,可他不愿原谅我……咳咳……我甚至不能……战死沙场以谢先祖……若我的死,能换来你们之间的和睦,便也算是我死得其所……”哥盛话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慢慢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这段时间里,蓊茸带来的一队杀手已全部战死或被擒,蓊茸和宸被越过阻隔来支援的人马前后围住,众士卒不敢轻举妄动,只等待荀其一声令下,才敢将大皇子和疑似四皇子的人拿下。而荀其的命令迟迟没有下达。

    “四弟。”蓊茸侧对着宸,拖长声音,一面打量,一面冷笑说道,“你不只是帮我这么简单,还另有图谋。我真是低估了你。”

    宸并没有回应蓊茸,他仍沉浸于哥盛带给他的震撼中。宸一直以来的梦想,是和岫羲分别坐上维国与易国的皇位,联手一统各国。在岫羲选择漂泊江湖的时候,宸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动摇。而眼前哥盛的死又消除了他对维国皇后家族大部分的恨意。支撑自己多年的仇恨轰然倒塌,有那么一刻,宸忽然迷失了自己,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这时候,荀其总算抑制住悲伤,发话道:

    “我们这就带三皇子回王庭。大皇子与四皇子同行。”

    蓊茸自知无力逃脱,便没有吭声。宸如果想走,其实在场不一定有人拦得住他,可是即妃还在王庭,宸不可能自己一走了之,于是他也没有抵抗,默然骑上士卒牵来的马,被士卒里三层、外三层地簇拥在中间朝王庭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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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中午,维国三皇子哥盛的死讯传遍五国。漠阁内,关洲亲自将这个消息告知了赫连嘉露。赫连嘉露在关洲面前极力表现出不用人担心的样子,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难掩饰心中的感情。

    “显皇未应允三皇子上战场的请求,三皇子一人在王庭苦闷之际,无意中闻得大皇子与隐瞒了身份一心报仇的四皇子设局刺杀五皇子的谋划,为免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三皇子决意凭一己之力平息干戈,最后,为了救五皇子,三皇子舍弃了自己的生命……而大战当前,显皇并没有定大皇子和四皇子的罪,甚至加倍倚重于四皇子对阵孤国。四皇子也的确不负所望,率军折回东面战场后,借助岩壁、流沙等繁杂地形,凭临时接管的军队便遏制住了原本不利的局面。显皇见事有转机,又抽调防守王庭的部分人马奔赴西面战场,传令郡马展朋全力抵御……”

    赫连嘉露脑海中回荡着关洲的话语,自责与伤痛全部袭上心间。如果不是她利用了哥盛的心意,伤害他的感情,害得哥盛成为国家罪人,他就不会失掉建功立业的机会,在心灰意冷之下殒命。事情根本不会发展成如今这个局面。是她的自私害了哥盛的一生……她有什么资格独自幸福。

    刚烈如赫连嘉露,顷刻间作出了一个偏激的决定,一个哪怕今后她会因此付出加倍痛苦与悔恨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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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国北面战场,驻扎在橘焰山庄西南侧、漠阁的军营中,有侍从为关沭呈上了漠阁送来的书信。关沭听说哥盛的事以后正担心赫连嘉露,连忙拆开了书信,信上的字迹虽然是他所期待的,但是内容却字字刺痛他的心:

    昔有妹喜褒姒,今有赫连嘉露,业已祸及皇族贵胄,但求不累他人,此生决意不嫁君,惟望成全,将君从前予我心,付与她人可。

    关沭放下书信,只觉眼前一黑,以他对赫连嘉露的了解,此言一出,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启禀小阁主,北方拓跋军已发出暗号,我们是否即刻呼应行事?”营帐外,一士卒扬声道。

    关沭克己收敛心神,答道:

    “按照部署,全军分三路出击。”

    “得令。”

    随即,帐外吹响号角,井护、罗洞等人率各路人马倾巢而出。漠阁与拓跋家赌上一切,只待这一战定胜负。

    关沭伤情之下寄情战场,众军见主帅亲自上阵,大受鼓舞,浴血奋战,破敌势如破竹。舒家父子面对南北联手的猛烈攻势几乎溃不成军。

    战事牵延橘焰山庄,消息传至星坛外,橘焰山庄庄主廖威心中顿生隐忧。一方面橘焰山庄人马对星坛久攻不下,一方面廖威连日担心留在山庄的亲眷遭战火殃及,思亲之情愈盛,交战时难免分神,时日越长,心中再无战意。廖威预感易国分裂是大势所趋,不忍为国之大家耗尽己之小家,为私心艰难决定撤回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