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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付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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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薇回他一笑,在袖子底下又捏了捏他手,才看向刑部尚书道:“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人亦如此!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有那许多妇人甘冒牢狱之灾也要走上街头,□□抗议呢?不知赵尚书可知她们因为做此惊人之举?”

    她这一问原由,那赵尚书气得花白胡子直抖,愤然道:“正是因为她们游街闹事的由头太过荒谬,老臣才恳请陛下定要将这些失心疯的妇人统统给关到牢里去,免得放她们在大街上口出荒唐之言,妖言惑众。”

    “这帮妇人不知从哪儿听说朝廷要行《配婚令》,就跑到大街上闹了起来。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是人伦大道,女人到了年纪那就合该嫁人生子,为夫家开枝散叶、繁衍子嗣,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可如今这些女人倒好,仗着自已就能养活自已,竟然高喊什么不愿嫁人,与其被强行婚配,宁愿自梳孤身终老。她们身为朝廷子民,不但不为朝廷分忧,反而胆敢不遵朝廷之令,公然抗命,这简直就是想要犯上作乱啊,陛下!”

    被他殷切呼唤着的“陛下”——元嘉帝,仍是一言不发,从御座上传来的仍是皇后娘娘的声音。

    “赵尚书怕是年岁大了,记性有些不大好罢。陛下什么时候发下明旨,说要在全国行这《配婚令》了?”

    “倒是底下有些府官,明明朝廷还未行这《配婚令》,就已经如狼似虎般的强行给女子们拉郎配,硬将好些花一般的姑娘配给些猪狗不如的男子,这才短短几天,已经有数百名女子为了不被送入火坑,以死相抗。这才激得各地的女子们群起抗争,若真要论罪的话,明明不遵朝廷旨意的该是那些滥用私法、强行逼婚的府官才对!”

    赵尚书一呆,前一阵他们一帮朝臣天天在朝堂上热火朝天的把这《配婚令》拎出来说道,元嘉帝可是半句反对的话都没说,只是让他们再好生商议,拟个更万全的法令出来。虽说还没发下明旨,可在他们看来,在全国颁行这《配婚令》那是板上钉钉,早晚的事,因此下意识的就觉得这帮妇人的游街之举是在公然和朝廷对抗,却不想反被皇后给啪啪打脸。

    户部尚书见状,急忙道:“娘娘,那各地的府官也是为当地民情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啊!不知娘娘可看过甲平蛙先生新出的大作《吉花》,正如那书中所写,如今不少州县所辖的村镇里头,十个男子能娶到妻子的只有一二个,更有那偏远穷困之地,整个村子里一个女人都没有。长此以往,则旷男日多,不但阴阳失调,且这些男子们也无法繁衍后嗣,不但他们从此断了祖宗香火,就是对我大秦而言,也是少了无数子民,等国中青壮年尽皆老去,却无足够的婴孩诞生,到时国中人口凋零,恐有亡国灭种之灾啊!”

    吏部尚书也道:“是啊,娘娘,这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无不重视这国民之繁衍,此乃国之大事,生死之地,是以不少朝代都行过这配婚之令。如汉惠帝时,女子三十不嫁,罚六百钱;晋武帝时,“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梁武帝时,凡女子二十无夫,皆充洗衣房;唐明帝时,适龄女子需在一年内完婚,否则先问罪于父母,并由当地县衙或者教署依照唐律户婚的规定进行配婚;元定宗时,女人十六无指从者,入归大帐,次者赐军士。”

    “毕竟这国家兴亡,不但匹夫有责,匹妇亦有其责。这女娲娘娘造了女人出来,不就是为了让她们嫁人生子的吗?这是她们天生便当承当的身为女人的责任,如今国中大量青壮男子无有妻室,而安女堂中却有那么多的女子为一已私利不愿嫁人,长此以往,别说再过个一二十年恐有亡国灭种之虞,就是眼下那也是民怨沸腾,事端频生啊!”

    他说完,看了刑部尚书一眼,刑部尚书会意,赶紧接口道:“李尚书所言不假,这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只有阴阳调和,方能天下太平。可如今国中却是孤阳遍地,而无女阴相和,这能不出事儿吗?这两年来官府接到的女儿被拐的案子是先前的好些倍。世人都骂拐子和人贩子,可没有需求哪来的拐卖?还是那《吉花》书中所写,那些村子里的女人们都跑了,男人们不找人贩子买个媳妇来,那就得打一辈子的光棍啊!”

    “除了这拐卖案,妇人被男子□□的案子也是越来越来,甚至光天化日之下,也有人不管不顾的公然行事,可见那些汉子们实在是旷得狠了。再这样下去,不说那些娶不到老婆的男人们还能不能再憋下去,会不会憋出什么病来,就是对女人们也是极不安全的啊!”

    说到后来,刑部尚书的嗓音都发颤了,声音里满是对那些旷了许久,娶不到老婆的光棍们的深深悲悯与同情,似乎他们所受之苦他也曾感同深受似的。

    采薇唇边泛起一抹冷笑,看向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道:“他们四个对这《配婚令》都各抒已见,你们二位尚书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肃然道:“便是娘娘不问,臣也是有话要说的。当民间出现大量旷男时,最可怕的还不是方才刑部尚书所说的什么拐卖、□□等罪,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不过是些妇人遭殃。真正可怕的是这些旷男们若是和那些灾荒年间吃不饱肚子的流民一样,也起兵造反呢?”

    “原本这男子天生一股阳刚之气,生来就比女人更好勇斗狠,若能娶个媳妇还能以妇人之阴柔调和男子之暴烈,可如今娘娘可知民间有多少娶不到媳妇的男子吗?足足有四百万人之巨,一旦这些旷男们为了抢女人而聚众造反,到时候那咱们整个大秦国都要遭受战乱之苦啊!史书有载,因旷男之祸导致兵乱四起,以致亡国的朝代足足有五、六个之多啊,陛下!”

    兵部尚书说得是忧国忧民,慷慨激昂。他话音刚落,工部尚书见帝后的四双眼睛齐齐向他射来,忙咽一口唾沫,大声道:“臣觉得五位尚书所言极是,还请皇后娘娘为我大秦国运着想,以江山社稷为重,勿再为了一已私利而继续袒护女子,致我大秦于险境啊,娘娘!”

    一时满朝文武齐声说道:“还请娘娘以江山社稷为重,女子私利为轻!”

    采薇看着底下一个个群情激愤、为民请命的忠良之臣,忽然纵声长笑。

    “哈哈哈哈,原来在诸位臣工眼中,我帮女人说话,不过是为了一已私利?枉尔等整日自诩什么才比诸葛,堪比管仲,原来个个都是有眼无珠之人,连本宫一心为国的良苦用心都看不出来。本宫固然是在为女人说话,但本宫此举正是为了从根本上强我大秦,兴我华夏!”

    兵部尚书第一个跳出来道:“娘娘此言差矣,简直是黑白颠倒,再不行《配婚令》,使男人皆有妻室,只怕天下方才太平这几年,又会生出内乱来。且百姓不能繁衍子孙,国中人口日益减少,又谈何强我大秦,兴我华夏?”

    “似乎听孙尚书所言,只要行了《配婚令》就可保那些旷男不会造反,大秦也就无亡国之虞了是吗?你方才说史书上共有五、六个朝代是因这旷男之祸才导致的亡国,不知都是哪几个朝代啊,还请说出来让本宫长长见识!”采薇好整以暇地问道。

    “这——”那兵部尚书咳嗽了两声,却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怎么,莫非孙尚书也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大好使,一时想不起来了吗?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因旷男之祸而亡国的那几个朝代里,好巧不巧正好就是汉、晋、梁、唐、元这五个朝代,哎呀!这不就是方才吏部尚书所说的行了配婚之令的那五个朝代吗?怎么他们都行了配婚之法,最后还是因旷男之祸而亡了国呢?”

    “诸位都是读遍了经史子集,集才华与学识于一身的七尺男儿,素来是极有见识的,还请诸位尚书为本宫解惑?”

    “这……”吏部尚书清了清嗓子道:“娘娘有所不知,那几个朝代都是在开始的时候行这配婚之令,到了后来几位末代君主时,因其朝政日益荒疏,以致政驰令废,这才使得旷男有增无减,最后仍是暴发了兵乱,可见其亡国之因不在于《配婚令》,而在于虽有此令,却不能坚持执行之故啊!”

    采薇懒洋洋地拍了拍手,赞道:“李尚书真是好口才!只是不知尔等可曾问过户部尚书,如今国中娶不到媳妇的单身汉共有多少,而适婚的女子又有多少?”

    户部尚书想也不想的便道:“单身男子共有四百余万,至于这适婚的女子,想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字吧,只是她们都躲在安女堂里,不愿嫁人,这才——”

    “一派胡言!”采薇怒道:“敢情你们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跑到本宫的安女堂里去了?本宫告诉你们,我倒是想在天下每一处村县都建起一座安女堂来,可是如何能够,我用了十几年的功夫,至今也不过在全国一共三百六十处州府各建了一所安女堂,一共是三百六十所,每所安女堂最多容纳一千名女子,加到一起才有多少人,不过三十六万人而已。和那四百余万的旷男比起来,差了有多少?”

    群臣哪里肯信,“这不会吧,不是都说好些村镇的女人们全都跑到安女堂去了吗?”“娘娘是少报了数字了吧?”

    采薇懒得再跟他们理论,直接命人搬出一堆名册来放到大殿上,“这是这十几年来,安女堂所收容女子的名册,上面白纸黑字写算得清清楚楚,各州府的户籍处也均有登记在册,你们自已去看吧!我的安女堂便再是个女子的天堂,可这世上能鼓起勇气不从父母之命,不顾礼教习俗坚决不愿嫁人,又能从家里逃出来的未婚女子又能有多少?只怕还不如这世上的小妾二房们多?”

    她看向户部尚书,“若本宫再问你一句,这户籍上所记的妾室全国共有多少人数,只怕钱尚书多半是答不出来的吧!”

    户部尚书擦了擦额上的汗,缩了缩脖子。

    “本宫命人统计过,单只户籍上有记录的,全国上了名册的妾室便有一十二万人之多,至于那些没登记在册的妾侍那就更多了,光是你们六位尚书房里私蓄的姬妾就有七十八位之多。几位也别觉得不好意思,涂州定远县王家村有一位海大户,别看人家是个土财主,可是房里的侍妾足有百人之多,比你们六位尚书房里的加起来都多呢?”

    “我有一位闺中密友,用了十年的时间,大致统计出了国中妾室的数目,你们猜猜一共有多少?”

    “一共有八十六万妾室,比我安女堂里所有的女子还要多出五十万来。而她们的夫主一共有多少人呢?不过六万。一边是四百万的旷男娶不到媳妇,一边却是六万男子占了八十六万的女人。诸位尚书既然如此担心这些旷男娶不到媳妇,何不在《配婚令》外,再行一道《废妾令》,每个男人都只许娶一房妻室,再不许纳妾,如此一来,除了我那安女堂的三十六万女子,又能多出来八十多万女人好配给那些旷男呢?”

    什么?《废妾令》?这周皇后也太狠了吧,不但拦着不让元嘉帝纳妃,如今竟还把手伸到普天下男人头上来了,竟然还想让他们一个个的都跟元嘉帝一样,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这哪儿能成啊?简直是欺人太甚!

    于是众臣再度群情激愤起来,那帮大臣们纷纷吵嚷道:“这男人三妻四妾那是天经地义的,不多娶几房妾室,怎好开枝散叶,多子多孙!”

    “若是不许纳妾,万一正妻生不出孩子来,岂不是断了家中香火,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更有质疑她的,“只要行了《配婚令》,民间那些未嫁女足够配给那四百万旷男,何需再行这废妾之令。”

    还有人脸红脖子粗地嚷道:“行这废妾之令,让那些有妾的男子将妾室休出家门重行婚配,这不等于是给自已头上戴绿帽子吗?这事关男人的尊严,兹事体大,绝不能行此荒谬至极的法令。”

    采薇冷笑道:“同是为解决旷男娶不到媳妇的大事,怎么行《配婚令》就是为国为民,利在当下、功在千秋,行《废妾令》不再让一男霸占多女,就反倒是荒谬至极了呢?”

    “至于什么事关男人尊严的鬼话就更别扯了,妾室在你们男人眼里不过就是个摆设玩意儿,平日里被你们送来换去甚至打死的还少吗?拿去换马的、换钱的、换画的也不在少数,那个时候怎么不在乎头上的帽子颜色呢?”

    “还有那个说民间适婚女子足够配给那些旷男的,你知道国中适婚而未嫁的女子一共有多少吗?就算把那些寡妇弃妇算上,一共也只有二百八十四万。”

    立时有人嘀咕道:“这再加安女堂的几十万人,不也差不了多少了吗?”

    采薇冷冷一笑,“钱尚书,你来跟他们解释一下这四百万旷男的真正含义。”

    户部尚书想不到皇后娘娘竟对这些男女户籍数字了如指掌,再也不敢含糊其辞,只得苦着一张脸道:“国中适婚未娶之青壮男子共有七百一十七万,适婚无夫之女子共有二百八十四万,两者相减,共有四百三十三万男子……是为旷男。”

    “都听清楚了吧?本宫再提醒你们一下,本宫安女堂收容的那三十六万女子也在这二百八十四万人之中。也就是说,目前国中所余的女子,除了那八十六万妾室之外,已再无一女可堪婚配了。就算如此,也还有三百多万旷男是注定讨不到老婆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无妇可娶!”

    群臣大惊道:“这如何可能?”“怎会是这样?”“不是一向是女多男少吗?先前打仗死了多少男人,怎么国中竟会是女儿反倒稀罕起来了?”

    采薇不理他们,又问起了户部尚书,“如今我国中一共有多少人口,其中男子多少,女子又是多少?近十年来一直是男多女少还是女少男多?”

    钱尚书皱着眉头,勉强答道:“回娘娘,现今我国共有两万万人,其中男子为一万万又二千八百万人,女子为七千二百万人。近十年来一直是女少男多,其实这两年比起前些年,女子人数还有所上升,十年前的时候男子要比女人多出来七八千万。”

    “尚书既然执掌户部多年,想来应该知道为何这男子的人数竟比女子多了五千多万,几乎都快多出一半儿来了,这是何故?”

    “这——,”钱尚书想了想,谨慎地答道:“一是我朝送子观音极为灵验,故而新生之男婴人数远多于女婴,二则是男子生来身强体健,往往能活到四十以上,而妇人则禀赋柔弱,往往不到三十便即病亡。这生得比男人少,死得又比男人快,是以……”

    采薇唇边再无一丝笑意,点点头道:“这第二条说得倒是不错,可是这第一条说女婴生得比男婴少,可就是在睁眼说瞎话了。”

    “我另一位友人也是花了十年的时间,发现其实若无外力干扰,每生出一百个女婴来,则相应的会生出一百零五个男婴,因为男婴的存活率比起女婴要低许多,所以才得多生出几个来,抵消掉他们的夭折率。这样算下来,其实是一男一女,一个萝卜一个坑,刚刚好。可是为何如今反多出来这么多男人?不是因为送子观音显灵,让妇人们怀的都是男胎,而是那些数以万计的女婴一生出来,因其不是男孩,立时便被溺死,丢了性命,压根就活不到长大成人!”

    “在这片国土的每一处村镇,你们都可以在沟渠边看到随意丢弃的女婴的骸骨,甚至有的地方还专门建有一处女婴塔,好让人们将不要的女婴置于其中,任其自生自灭。”

    “你们动不动就把《吉花》拎出来说那些娶不到媳妇的男人有多惨,那你们又可曾听过诗人陈偕灿曾作的一首诗——《溺女哀》?

    “生男勿欢喜,生女胡悲伤。贫家溺女间亦有,富家溺女岁为常。今日女初生,他时议婚系。贫家纳聘类多金,富家嫁女倾箱笥。倾箱笥,爷先愁,可怜骨肉已浮沤,阿爷不顾先回头。吁嗟阿爷阿爷忍为此,但愿人间都生子。生子行须娶妇归,请爷娶向东流水!”

    “不独穷苦人家要溺女,就连富贵人家也一样不要女儿,所以你们明白了吧,为什么国中那四百万旷男娶不上媳妇,因为上天配给他们的媳妇早在刚出生时就给埋到土里了,丢到水里了,或是葬身野狗腹中……”

    “现在你们来告诉我,造成这四百万旷男无妇可娶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是那些一出生就没了命的女婴,还是安女堂里那些不愿嫁人的自梳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