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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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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常走到舒晋身后,随舒晋的目光望去,看见苍鸾转身离开的身影,问道:“郦王瞧出什么来了?”

    舒晋平实的回答:“苍鸾发怒了。”

    “吏怒者倦也。看来他已经疲惫了。”周常也疲惫,好在是最后一战,他多心问一句,“郦王身子安好?”

    “尚好,谢周将军挂心。”

    “郦王身子康泰,将士们便安心了。末将乏了,先回去休息。”周常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舒晋腰上的香囊,然后下了眺望台。他虽没见过尉矢,但听人说舒晋如今身上的香味是尉矢身上的味道,应该是那枚香囊发出来的。但走进舒晋不难发现,那所谓的香味是从他一呼一吸透出来的,香囊是掩人耳目。他寻思舒晋命不久远,打得天下也是白打,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舒晋有命享。

    他心道:不管了,到时候能溜就溜。

    舒晋狼顾周常远去,心有所思,然后重新望向城池。

    旭日东升,万里无云的晴空有道不明的宁静,阳光漫上山岗,走得不急不躁。远方的风掠过郦营吹向了邙定城,凉爽中夹着一股火油味,将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晏军已列好进攻的战阵,整整齐齐十三个方阵,骑兵、盾兵、步兵、弓箭手组合妥当,严谨不乱,计划破釜沉舟奋力一击。

    苍鸾骑马在最前头,阴冷的目光投向联军,盯得联军不禁胆寒。那几千号扛着“周”字军旗、向来威风凛凛、“作威作福”的小分队不再敢率先冲进城池插个满地都是,细细碎碎地退了步子。

    周常有几箩筐小军旗,手指那么大,挨个分给将士,吼道:“我众敌寡怕什么,打起精神来,谁能将这些插到苍鸾头上,赏银百两、加官进爵!今日一战便是改朝换代,你们都将是名垂青史的功臣。怎能不打一场漂亮战!”

    将士们听罢稳定了信心,情绪高昂。

    苍鸾与周常皆为武将,武将敌武将,分不清孰高孰底,但晏军缺乏谋臣相比之下就显势单力薄了。

    两军首领挥起军旗,战鼓阵阵,与将士的怒吼声混作一团,振聋发聩。一声令下,战士相冲厮杀起来,兵如潮涌,混沌迷离。近看一团乱麻,远瞰却井然有序。两军像两只齿轮,把彼此磨合。

    混沌边缘是晏军环绕奔驰的战车,战车以铁链相连,掀起龙卷风一样的沙尘,将两军团团包围,似乎不分敌我、要将里面的人统统绞死。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状况,里面的人也难探出去。一时间联军趋见劣势。

    柏通在大后方观望,道:“晏军主力放在战场上,正中下怀。”

    舒晋得到柏通示意,下令启动第二道战略。郦军大后方升起了孔明灯群,随着风驶向城池,载着沉甸甸的油囊摇摇欲坠。抵达城池上空时,孔明灯恰好油尽灯枯,稀里哗啦的往下掉,油囊砸向地面、房屋,像炸开一朵朵花,灯上的火星落在油水上,轰的一下蹿起火焰。成千上万只孔明灯陆陆续续飘向城池,晏军纵然射下几只,但不是落在战场就是落在城门,无疑不是晏的范围。风向所趋,晏军无能为力。

    说来以孔明灯从空中跃过敌军防线攻敌城池还是有鱼启发的,得缘于有鱼说他喜欢植物大战僵尸并且最讨厌气球僵尸,周常铭记于心。

    不出一时半刻邙定城一片火海,百姓凄惨的叫声越来越强,逐渐掩盖了沙场上战士的怒号。滚滚狼烟中血肉横飞,苍鸾正一阵狂杀,无人可挡,听到士兵的传报心头一怔,发着噬人的火光的赤瞳沉了下去,当即下令撤走一批兵马去保护百姓撤离。

    晏将阻止道:“陛下不可,战阵一破敌兵就会乘虚而入,我军必将功亏一篑!眼下我军形势见好,恳求陛下莫要感情用事,成大事不拘小节呀!”

    “撤!”

    苍鸾一度被人诟骂是毒魔狠怪,杀人如麻。可他纵是对他国之人狠下毒手,可以屠尽别人一座城,却对他子民如亲如友。“民之不存,家国又有什么意义!”

    苍鸾不容置喙,将士无法阻拦。

    晏军兵马一撤,整个阵型如水桶抽板,威力大大削减。周常捕捉到这个空缺,集中兵力打击,很快就破了苍鸾的阵法。苍鸾挥摆旗帜,欲置新的战阵。周常下令猛攻,不让晏军有布阵的空隙。

    这一仗从早晨打到了黄昏,邙定城的火势终于消停,可已满目苍夷,城外尸积如山,令人发指。

    晏军元气大伤,十万大军落剩三千,护苍鸾仓皇而逃。联军算不得大获全胜,全凭人多,剩余兵足,乘胜追击。

    苍鸾三千骑兵蹿入树林,晏军已是穷寇,疲惫不堪。周常麾下的扛旗小分队白天未参与交战,正气盛力足,疯狂地叫嚣着。

    树林尽头有一千精兵和几辆车辇,莫倚楼在那里接应,等苍鸾赶来一起逃离苍晏。

    苍鸾赶到,尾随有一批黔军。晏军忙上前营救,苍鸾下了马急急扑上一辆车辇,他从未这么狼狈,血淋淋的倒在车里,再也支不起身子,泪流如注。国破矣。

    莫倚楼驾车飞快撤离,扛旗小分队见状躲开晏军的阻击追上去,追了一段路程,投出旗杆插/进了车辇的轮子,车辇一翻,连同人一块滚下山坡。

    夜色已昏,人的视线已探不到多远。扛旗小兵看不见苍鸾的身影,连忙冲下山坡。苍鸾辛苦地从车辇里爬出来,忽被一只麻袋套住,被人用力一抄扛了起来。

    苍鸾早已四肢酸乏,又滚落山坡脱了臼,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为人为所欲为了,毫无威吓力的命令道:“放朕下去!”

    那人几经周转,蹿入一个隐蔽的山洞,将苍鸾扔到了地上。苍鸾扯开麻袋,却见——“郁有鱼!”

    “没错,是我。”有鱼折了些树枝堵在人一般大的洞口,洞内立马黑乎一片。他早些时日甩开了那两个女人,独自来到邙定。

    苍鸾扶着石壁倔强地站起身子,谨慎道:“你什么意思!”

    “想看你气急败坏的样子。”有鱼架起苍鸾往洞深处拖。

    苍鸾拔出匕首就势抵在有鱼的颈项上:“你到底想干什么,别一副假慈悲!”

    有鱼燃起一只蜡烛,在面前晃了晃,让苍鸾看清楚自己一副“怕你个鸟”的表情。“杀了我你也无力回天。”

    苍鸾神色复杂,双目含着未干的泪水,手中的匕首欲刺不刺欲收不收,不知所措,最后将剑信手一扔,转身蹲到了一个狭小的角落,埋头在胳膊里不想被人看见。有鱼第一次见他这么无助,像个被遗弃的人。

    有鱼原以为降了苍鸾是一件多么值得普天同庆的事,如今见他一副跟自己从前蹲牢没两样的落魄模样,才体会到当初自己落他手上时他也未必欢愉。有鱼本想奚落他,此情此景却没了兴头,甚至有一点凄苍。

    “你说过不会让我死,要让我明白什么叫‘成王败寇’,我说我们走着瞧。如今这条路还没走完,我也不会让你死。等外边的巡兵退了,我会放你走。”

    “哼哼,哼哼哼……”

    苍鸾仰头冷笑了一场,显得病狂,他又一次被有鱼这个懦夫救了。“你若真想放我何必这么躲躲藏藏。”

    “可郦人不会放过你。”

    “郁有鱼,我不需要你施舍!”苍鸾恨有鱼的“宽宏大度”,难道在有鱼眼中自己只是一个说纵就纵、毫无威胁的无名小卒吗?

    “你不怕我卷土重来杀了你吗!你一个阉人哪来的自信!”

    有鱼被苍鸾激怒了,怨气一股股蒸腾出来。他凑近苍鸾,伸手扮过苍鸾的脸来面对自己:“你越这样认为,我越要这样做。你有胆量三番五次放了我,我为什么不可以?”

    苍鸾突然起身,迎头将有鱼撞个仰翻天。那年市集口的刑场上有鱼也是这样撞翻他。

    “苍鸾你大爷!”有鱼捂着下巴朝苍鸾大骂,“信不信我蹿你出去!”

    苍鸾瞪了有鱼一眼,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心怒道:要你可怜?

    有鱼赶上去再度把苍鸾扛起来,扔了回去,迅猛将苍鸾的腿一拉一凑,便接好了脱臼的骨头。有鱼也不知自己哪来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明明对他恨之入骨。

    苍鸾如受了惊吓:“郁有鱼你放肆!”

    有鱼撕下自己的衣裳将苍鸾双手捆起来,犹不解恨的往苍鸾脸上挥了一拳。“我警告你,若不要命我就先阉了你,再把你扔到囚营充娈妓信不信!”

    苍鸾吐了一口血,回忆过往种种,以为有鱼不对在先,怨骂道:“错都在你,为什么要为了北僚背叛我,知道我要伐僚你就该躲得远远的,为什么!”

    这个问题实在可笑,有鱼反问:“那我要吞并苍晏你为什么要阻止!”

    “这是我的家乡,岂容你们侵犯。”

    有鱼扼住苍鸾的衣领,怒骂:“只你的家乡是家乡,别人的家乡就一文不值了是吗!”

    “可你是中原人!”

    “那你为什么要撵我呢!”

    “你!……”苍鸾竟无话可说。

    “你扪心自问,我何时想当过皇帝,你为什么要步步相逼。我的错?可笑,全数你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苍鸾理亏,态度不再那么嚣张,道:“这根本不在于你想不想当皇帝,是多少人想你当皇帝,你不想当汝公还不一样是当了。我岂容我打下的江山落入他人之手。”

    有鱼推了苍鸾一把,懒得跟他动手,他虽是自己的仇人,可他已经国破家亡,也算遭到了报应。“你是贪得无厌。”

    “谁不贪心。”

    苍鸾坐正身子,事到如今纵使有鱼肯放过自己,舒晋也定是不饶,终究是“行将就木”之人,有好些问题他想弄个明白,不想不清不楚的走。“那年你逃到徽城,我问过你谁指使你当汝公?你说是叶良辰。”

    气氛严肃如此,听到“叶良辰”有鱼一时哭笑不得。“陛下好记性,我已经记不得了,总之骗你的,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是舒晋。”

    苍鸾筋疲力尽的靠在岩石上,安详地合上双眼,情绪趋于平静,心平气和道:“我后来也料到是他,可惜已经迟了。你当时若实话相告,他早死了。你我也不会沦到今天势不两立的地步,或是云龙鱼水,或是相逢一笑…”

    有鱼打断他的“缠绵悱恻”,道:“得了你,你性子摆在那里,关别人什么事。没舒晋你照样逮我。”

    苍鸾沉默良久,的确是自己的性格太过浮躁才会被舒晋说动,为开疆扩土向外征伐。他想跟有鱼提是舒晋教唆,又欲言又止。原是自己心志不坚,也怪不得被人利用。他转了个问题,问:“我绑你回中原,途中遇郦军狙击,你到了哪里?”

    这个问题有鱼也困惑许久,当事者无非是晏、郦、匈奴,他完全排除苍鸾,如果是晏军何须要遮头盖脸掳走自己,他怀疑过舒晋,却从没肯定是舒晋。“会不会是匈奴?”

    “不会是匈奴,当时匈奴误以为我是你,把我带回了鹿州。我当时便猜是舒晋,我以为你俩情谊深厚,他断不会将你送还我手中,我还以为有第四人。当得晓他不顾尉米生死背弃协约,我肯定他出卖了你。你可想你当时在郦营,封淡淼就近在咫尺,你们本可以团聚,他竟生生把你送回我手中。哈哈,我是你敌人,起码在你面前我不假不作,他可是你的盟友啊郁有鱼。跟你说了他是你的敌人,为什么还要跟他联盟呢笨蛋!”

    有鱼脑袋轰炸开来,头昏脑涨,全身发麻,情不自禁握紧了拳。他自知跟舒晋没什么交情,可就算萍水相逢舒晋也不该害他,哪怕对他的生死不闻不问、置之不理呢!

    “当时晋郦与北僚同仇敌忾,他竟有心对付我?”

    “我当时也是这样想,可他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何况是你。”

    “尉米是什么回事?”有鱼是在乎五万的,毕竟自己侄儿。

    苍鸾将串谋一事道与有鱼,有鱼彻底麻痹了。他不失望于自己信任过一个人,而是失望舒晋竟如此薄情寡义,都替虞老头感到心寒。

    苍鸾再没力气嘲笑有鱼的愚蠢,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道:“我一步步走来,设过太多的局,也中了不少别人的局。我累了,我问心无愧…”

    有鱼麻木了许久,回过神时苍鸾已经睡熟。有鱼吹灭了蜡烛,蜷缩身子等待天明。

    何故炎炎之日,却教人发寒。

    次日苍鸾醒来,有鱼还在昏睡,他捡起身旁的匕首朝有鱼走去。

    刺辣辣的液体流入了眼睛,像火星溅到眼眶,有鱼疼得惊醒,一睁眼那不知名的液体立马完全渗透双眼,越发的疼,然后再也睁不开。有鱼忙手忙脚退缩,朝苍鸾吼道:“你干了什么!”

    苍鸾已失明,本寻不到有鱼的方向,听有鱼发出声音,寻声给了有鱼两拳,打中了有鱼的双眼。

    “啊!”有鱼惨叫了一声,捂眼在地上打滚。“深仇大恨还不算扯平吗!为什么还要戳瞎我眼睛,你…你狼心狗肺禽兽不如!”

    外边巡兵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伴着狂妄的叫嚣。苍鸾自知在劫难逃,爬到有鱼身旁,将有鱼按定,急急叮嘱道:“输给你我心服口服,可我容不下舒晋,我要你替我杀了他,为王先生报仇,你也要为自己报仇!”

    “我要杀了你!”有鱼几乎是哭出来,他已经废过一次了,实在没勇气去接受二次残疾!他逮住苍鸾的手腕就咬,妄图把苍鸾也咬残。

    苍鸾挨有鱼一口,隐忍不发。

    巡兵越走越近,洞口的树枝已被撂开,透进几分光明。苍鸾捂住有鱼的嘴,俯首在有鱼耳畔,几乎贴上了有鱼的耳朵,嘴唇发颤道:“我已回天乏术,我要你拥有晏王族的血统去杀掉大晏的仇人,你若不从,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对了,还告诉你一个秘密,封淡淼让我饶你一命,瞿水时我才没有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