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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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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期节目剪出来的画面质量到底有多水,没人比剪辑师感受得更直观清楚。她在剪片子时就预料到沈琼宁一定会把这点揪出来质询,现在沈琼宁果然发现了这点,她也不瞒着,轻车熟路地去调特意保存下来的这一帧画面的五个镜头,把画面挨个点开给沈琼宁看。

    “宁姐你看,之前两期节目我们的镜头角度其实也是很单调的,但那时因为镜头少,所以摄像都是站在最佳角度拍摄的,剪辑时穿插上远景和事后访谈点评,这个瑕疵虽然业内看起来很明显,但基本上不会影响节目观看。”

    “但这期不知道为什么,每组的摄像画面交上来的都不好,角度不同,拍出来很多时候光影也是不同的,不好频繁剪在一起,电视节目忌每帧换色,会大大加重眼睛负担,观看体验特别差劲,我这儿粗剪了几个版本,你看看。”

    她说着便拉动鼠标,给沈琼宁看了她拿到素材后,把不同角度画面拼接粘剪在一起的版本。沈琼宁看得眼睛隐隐作痛,不得不承认剪辑师是对的,却见剪辑师自己也拖动画面看了两眼,幽幽叹了口气:“可惜就连这样的粗剪版本,有个学生的画面我都拼凑不出一个来啊。”

    她说的这个学生是封挚,也是刚才的样片中粗糙最明显的,让作为外行人的沈琼宁都发现拍虚了的素材。沈琼宁调出封挚的画面看,剪辑师在一边尽职尽责地向她解释。

    “这个学生是户外拍摄,动作幅度比较大,对光影要求也高很多。摄像当时大概也是疏忽了,远景近景切换得不及时,不小心都拍到了这样的画面,动作不能切掉,剪其他的又太违和,只能这样了。”

    沈琼宁对着五个镜头研究了一会儿,承认她说得有道理。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些,对这样低级的严重失误显然没法轻描淡写揭过。她紧抿着唇默不作声,对着画面又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去问:“哪个摄像拍的,知道吗?”

    “这我怎么知道。”摄像摇了摇头,想了想倒是指指正在剪着的其他素材,“不过拍得最好的应该是乔雪这边和温筝这边,摄影师技术不错。”

    为什么这两组要相对好些,沈琼宁对此心知肚明。但这些话却是不能对剪辑师说的,到底还共事着,总不好主动把矛盾激化。沈琼宁叹了口气,和剪辑师交流了一下再有这类镜头的统一处理方法,而后也没什么心思再看,揉着额头便走出了后期制作办公室。

    没想到再一抬眼时居然看到萧曼迎面走过来,冲她颇为热络地笑,沈琼宁不明就里,下意识也挂上个淡笑,反复确认过,觉得自己不会做梦梦见这人,在萧曼直直朝着自己走过来时开口问她。

    “有事?”

    她这话问得略显冷淡,不过萧曼没就此发表什么想法,确实不像是要挑事的样子。她朝沈琼宁无辜地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总编室门,温温柔柔地说:“宁姐,总编找你。”

    沈琼宁目送留下个意味深长笑容离开的萧曼,一头雾水地仰头沉思了一下。直觉告诉她萧曼这个架势肯定没什么好事——不过还能有什么更糟的事呢?她转念又想,除了《第一步》这个节目的制片导演,她现在在电视台人微言轻,毫无地位,现状之凄凉,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被人窥觑的地方。

    结果上一秒得出的结论,在她推开总编室的下一秒便被迅速打脸。沈琼宁低头看着总编桌上的新计划,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导演组补充计划几个字触目惊心地摆在桌上,沈琼宁和一室凝滞的空气双双沉默相对,脸上甚至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面上看不出心里的想法。

    “什么意思,总编?”她轻声问,扬起一边眉毛,“这是已经觉得我对这个节目没什么用了……所以现在它火了,就打算把我换掉了?”

    “不是,台里当然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一个团队作智囊显然要比单打独斗要……嗯……”虽然理其实就是这么个理,不过话被沈琼宁直白地说到这份上,主编轻咳两声,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也有些无可奈何。

    这个所谓的导演组补充计划,听上去好听,实际上里面的门道和前几天闹着要来当摄影那群人如出一辙。只不过是看节目火了来随便的镀个金而已。那些想当摄像的人还只是想占个制作人名单上的位置,而马上要来的几位,想的就是怎么把沈琼宁彻底挤掉了。

    他们选择的这个方法,叫做成立导演组。

    导演组这个名词不稀奇,大型节目包括剧集电影几乎都有一个专门的导演组,在电视台里,基本上是一个每个大型节目的标配。导演组基本分为两个部分,编剧组和执行组,前者负责设计节目中的各种环节,后者负责将前者设计的东西忠诚地执行下去,两者合在一起,才算完整地履行了节目导演这个职能。

    正常来说,导演组里就该有上个二十来号人,显然是大型节目才配得到的待遇,没想到《第一步》这个节目现在就能得到这种“殊荣”。沈琼宁拎着计划书的一角将它提在半空打量,看着看着就那么笑了出来。她维持着这种笑容看向主编,眼都不眨地对着他看了一会儿。

    她轻声问:“我能拒绝吗?”

    这句问话中所带着的不确定与小心翼翼,连主编听了都有些于心不忍。

    导演组的意义,前期策划与后期执行各占一半,总要在节目开始之前就筹备起来,这样便于确立节目风格,也能使节目更具有连贯性。所以打算在节目播出中途筹立导演组,本身就是个挺匪夷所思的事儿,就好比一副画作体现了画家的内心世界,而后突然一群人就那么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逮着地儿随便签名,签完就指着画说是自己的作品,简直莫名其妙。

    《第一步》已经进入了第三周的拍摄,沈琼宁作为节目唯一的导演,对拍摄风格与拍摄主题都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也极大程度上使节目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是个天分很出色又足够努力的人,不然也不会一毕业就在短短时间里被众人看好,更不会第一次执导真人秀就引起这么大反响,现在要强给她塞一整个导演组过来,实在是不妥到了极致。

    然而这个世界上莫名其妙的事情多了去,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不少,能无视规则闯进来的人总有那么几个,想做什么都几乎没人管得了。

    思及这些,主编的心里也是一阵唏嘘。他是看着沈琼宁一路走到现在的,对她也是打从心里欣赏。沈琼宁风光时有,落魄时有,但无论如何,至少为人和品行他是清楚的,正是因为心里有数,所以沈琼宁再直再不通世故,他平日里也不愿意对她说什么重话。但眼下沈琼宁的这个问题搪塞不了,主编沉默几秒,沈琼宁了然地点点头,将这薄薄的两张纸放了回去。

    “那给我下个通知就行。”她干脆地站起身,已经是打算告辞的架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嗯?你等等。”她这一连串动作太过平静而流畅,主编愣了一下才叫住她,看着她的动作,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哪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他最终还是把该问的先问出了口,沈琼宁笑了一下,挺拔地站在那儿看着他,眼中光泽灼灼,开口时甚至带着点轻松的笑意。

    “就是这事儿台里想建的话,那简单,直接下个通知给我就行,现在给我看个计划书是怎么回事,原导演意见那儿让我签字画押写推荐啊?那我不干。”

    他们对视了几秒,沈琼宁敛去神色间所有若有若无的讥讽与笑痕,端端正正地看着主编,认认真真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同意,我自己能做好的分内事不想多一群人在我旁边指手画脚。想组建导演组容易,让他们直接带着台里的批示来节目组找我,到时候……”

    她周末还在台里本来只是路过了心里不放心过来盯下进度,看起来主动加班果然要不得,不好的事情就爱挑人助人为乐与多管闲事的时候来。还好她进台里时工作牌习惯性带着,沈琼宁低下头,把工作牌从脖子上取下来扣在总编室的办公桌上,掌心贴在桌上的动作与她开口的话一样掷地有声。

    “他们来,我走。”

    “沈琼宁!”主编皱着眉头,语气严厉地喝住她,“这种时候你任什么性?台里是让你使性子的地方吗?你这么说话对节目负责吗?对观众负责吗?”

    “我怎么着就不负责了?”沈琼宁气极反笑,她是一点就着的脾气,生气了反而来得更加清醒,她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没动,眼睛因愤怒而亮得惊人。

    “让他们想来就尽快,我这儿第三期节目已经开始剪了,今天批明天正好新导演组就位,多好啊多顺利啊,不然还要我给他们办个接风酒啊?!”

    “希望他们和新摄像们合作愉快顺利,我反正和他们合不来,也使唤不动,第三期节目拍出来的素材都什么玩意儿,剪辑出来的东西剪辑师那关都过不下去,我是无颜面对观众了,来个人换我正好。”

    她的清醒之处就在于这个时候也知道说话要说到点子上,主编原本还打算端着架子冲她训斥两句,听她这么说却是多多少少怔了一下,气势顿时就泄了下来。

    沈琼宁说要不干走人是不是威胁?是。这个节目的框架沈琼宁已经搭建好,接下来有没有她本来其实不会造成毁灭性的影响,但在台里塞进来一群不务正业的摄像之后又要塞进来一群野心勃勃的导演,把持着整个节目方向的沈琼宁再一走的话,这个节目会跑偏到哪里,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这不像是以前的娱乐性节目,具体如何操作大家心里都大致有个数,这是一档全新的,没有明星加入的素人真人秀节目,初期怎么把握,中期制造什么矛盾冲突,后期如何收尾升华,每个导演心中的答案各不相同,有好有坏。而沈琼宁第一期的成功却像是给众人打了个包票,她做节目这么久,从来没在大方向上败过。

    包括以前她做的新闻节目也是这样,中途夭折与一场必然的意外,但在那之前,深入浅出,独具匠心,为他人之所不敢为,取得的成绩傲人又抢眼,台里现在看不惯她的人有很多,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

    他们也是打从心里相信沈琼宁的本事的。

    是以如今她摆出了要撂挑子走人的态度,又点明了现在这个新的制作班底有多粗制滥造的事实,主编想了一下,再开口时就连句硬话都不好说出口了,只得放缓了语气,开始转向开解与安抚。

    “年轻人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小沈啊,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但台里也有台里自己的考虑,不能为了大局各退一步吗?”

    主编姿态已经开始放低,沈琼宁也没再继续端着。她深呼吸一口气,感觉对这样的问话真的已经疲于回应。

    “这话什么意思,我没退吗?”她震惊地笑了一下反问,把事情清楚明白地说给主编听,“我在外面拍纪录片,整整两年,到处深山老林边疆荒地的跑,台里给的建议还是年节习俗风土人情尽量忠实记录,为了这一句话,我们真个团队这两年都是在外面过的,逢年过节家都回不了,两年没回去过,回来时我连家里的门锁往哪边拧都已经忘了。”

    “远了不说,就近说节目,我回来时报上去的节目,台里面没通过,把我分配过来拍《第一步》,资金人员哪样都没有,连拉带拽好不容易凑齐了班底,中途投资方还卷款跑路过一次,这我们都撑下去了,也没跟台里说什么,就连这十来个摄影师我不也接了吗?什么叫为了大局各退一步,我都快退出太空步了,台里的让步呢?我没看见啊谁跟我科普一下?”

    她说着说着便有些控制不住的音量抬高,说完之后喘了两口气平静一下,跟主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有点收不住……不好意思了主编。总之这个事不用谈了吧,我的意思就摆在这儿了,人真的不能一退再退,不然别人会越来越不把你当回事,你知道我的意思。”

    她说的东西主编都明白,他本来也是现在依然看好沈琼宁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不过于公为了台里,于私觉得沈琼宁的性格太过要强,对以后发展也不算好事,顿了一会儿后还是继续努力劝她:“道理咱们都明白,但是小沈啊,你能力这么强,就算是一个导演组也……”

    “因为这样所有我就必须忍了摄像忍导演组,任劳任怨被卖了还帮人数钱?”沈琼宁打算主编的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苦笑了一下。

    她说:“能力强是原罪吗?因为觉得我能扛,所以什么东西都这么毫不留情地压过来?”

    主编一哑,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些什么。沈琼宁见状也只是笑笑,这样的云淡风轻里多少沉重与苦涩,在她看来,都没有必要与旁人点明。这件事她态度坚决无比,实在是没什么再商榷的必要,沈琼宁朝主编又来了遍告辞,拉开门才发现萧曼还没走,若有若无地远远看着这边,没想到她突然出来,猝不及防下两人的视线于空中相交,正儿八经地打了个照面。

    一切和她们上一次在洗手间外面的会面没什么不同,萧曼依然是带着些许无辜与惊吓的表情,眼中的微笑与得意却有些无从掩饰。沈琼宁迎上萧曼的目光,突然灿烂地笑开,她背对主编在门口站着,冲萧曼抬起一根中指,玩味地摇了摇。

    萧曼骤变的脸色在她的预计范围内,沈琼宁莞尔,却没想到旁边突然又出现了一道声音,把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沈导演,你在干什么?”江烨推了推眼镜又看了眼她的手势,面色如常地问。

    “我国一种经典的问候方式,不是对你。”沈琼宁维持着被吓了一跳的表情,惊悚地转头看突然出现的江烨。她的中指还顶天立地的树在那里,隔了两秒发现这个事实,干笑一声连忙放下手,打量了一下江烨,有些了然地点点头。

    “哦……江制片你是接到了消息刚赶过来?”

    她说这句话用上了陈述句的语气,江烨似乎也是刚到电视台,西装衬衫齐整得像模像样,却也看得出一点风尘仆仆——他们这些幕后人员又不会被拍,向来是怎么舒服怎么穿,办公室常年备着换洗衣服,江烨这人虽然正经,不过进入工作模式也不会穿成这样,多束缚身心。

    意识到主编找江烨来谈这个事,沈琼宁侧了侧身,给江烨让出一条路来,自己也打算就此出去。侧身而过时江烨朝主编室随意打量了一眼,桌上的文件与叠在上面的工作证都醒目无比。主编刚才被沈琼宁说的沉默了好一会儿,眼下见江烨进来,大概也抱着让沈琼宁听到的意思,直接开口向江烨询问。

    “江烨,事情我已经跟你大致说过了。”主编严肃地开口,看着江烨郑重地问,“你是怎么想的?对台里的决定有什么意见吗?”

    刚才还是建议,现在对着江烨就已经变成决定了。沈琼宁一哂,也懒得说出来噎人,跟着转头看江烨的意思。江烨在两人的注视中八风不动,他没再继续向前,还保持着和沈琼宁侧身而过的距离,眼下沈琼宁转过头看他,两人离得颇近,脸上一点微小的表情都看得分明。

    她与江烨其实不是很对付,没合作之前明里暗里对上过不知多少回,合作之后改善的方向也很有限,只不过现在呛起来时都没有那么认真了而已。

    然而此时她看着江烨沉静平和的表情时,她无声吐出口气,忽而放下心来。

    “我的意见?”江烨反问一句,认真地略略皱起眉,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觉得台里的决定很外行。”他一句话如是总结,严谨地继续补充,“作为制片人其实不好插手评论制作方面的变动,不过已经有了摄影师的先例在前,希望水平低于沈琼宁的,台里就不要往《第一步》节目里塞了,很拖整个团队的后腿。”

    “……”沈琼宁瞪他,“我是不是还得谢谢江制片你愿意把我当成衡量好坏的标准?”

    “这个你随意。”江烨轻描淡写地回了她一句,也没有多看她,举步迈进主编室,“关于这档节目,其实做到现在还远远谈不上稳妥,我觉得台里应该向更长远的利益看,形成品牌效应的重点……”

    沈琼宁走出来,江烨走进去,一扇门被关上,两人的拳头却像是碰到了一起。

    我在努力,你也加油。

    早在江烨出现时萧曼就已经不见踪影,沈琼宁深呼吸两下,终于觉得好过了一些。虽然台里的决定让人心寒,但这个机构有多利益至上她又不是不懂,只不过轮到自己头上时格外不好受而已。好在江烨的支持让她多少有些慰藉,不管怎么说做人也不算失败到底,她苦中作乐地安慰了一下自己,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往前走。

    结果到最后这个周末又是在加班中度过,还是主动加班,沈琼宁忙得头昏脑涨,一下午时间过得很快。临到下午饭点的时候手机响起来,她看了眼表才惊觉一下午时间已经忙过去了,自己也有些惊讶。

    不过在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人名字时,她的心才真正剧烈地跳了一下,拇指悬在手机上面迟迟没有划下,她发了会儿呆才回过神来,连忙抢在铃声结束时按下接听,将手机放到耳边。

    “……爸?”

    “宁宁啊,你在哪儿呢?现在方便回家来一趟吗?”电话那边的声音嘈杂模糊一片,沈父的声音透过手机有些焦灼地传了过来,“你外公可能……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挺过去,看上去挺严重的,我们想着这个事得告诉你,毕竟上次你……”

    “我知道了爸。”沈琼宁在听到外公这两个字时便迅速站起身,僵坐了一下午,骤然站起来时头晕目眩,扶着桌子才没有直接倒下去。沈琼宁急促地呼吸两下平复情绪,再开口时声音还是无可避免地带上了些颤抖。

    “我知道了……我有时间,我回去,我马上回去!”

    她没来得及和任何人交代什么,连工作时换上的宽松T恤都没换,拎着包就冲下了电视台的办公楼,拦了辆车直奔机场。她在车上把最近一班的机票定了之后,下车马上去取了现钱备用,拎着包匆匆赶到机场换登机牌过安检,真的坐到了候机区之后才勉强放松下来,虚脱般靠在了椅背上。

    她翻出手机再把电话打回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打不通了,不知道是没时间还是顾不上。沈琼宁把手机攥进手里,疲惫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将脸埋进掌心,忍了一路还是没能忍住,眼眶难以抑制地红了。

    她向来人前人后都冷静要强,但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依然假装坚强。亲人的病危来得猝不及防又触目惊心,她小时父母工作需要常常出差,十岁以前基本都是由外公外婆抚养长大。她外公外婆膝下只有她妈妈这一个孩子,在那个年代异常罕见,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自然倾注了全部的关爱,在女儿嫁人之后只剩外孙女还在膝下,对她极尽所能地给了最好的照顾。

    她能养成如今的性格,大抵也和小时受到的教育脱不了干系。她的外公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看着很严肃,实际上对小辈宽容得紧,再生气也就是象征性地打两下,沈琼宁小时候胆子大过天,被打之后眼泪都不掉一个,抹把脸就能再继续嬉皮笑脸地胡作非为。

    外公严厉归严厉,对她也是真好,无论是讲知识道理还是为人处世都认真端正,对她的教育与启蒙煞费苦心。她的外婆是个温柔贤惠的传统女人,小时候每每就算闯了祸,只要能找到外婆往她身后一躲,那连外公的打都不用挨。

    她的外婆已于两年前离世,她当时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到底还是迟了一步,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彼时外公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看着赶回来的她,铁一般铮铮了一辈子的人,如今也终于在岁月前服老。

    他说,宁宁,我怕是也离去找你外婆不远了。

    然而谁又能想到这个不远转头便已经近在眼前,自外婆走后,她外公像是失去了一道坚实的支撑,身体也渐渐开始一日不如一日。她这两年在外面奔波忙碌,像每一个为了事业理想走向远方的游子一样一去不回头,而坚守在家的方向翘首以待她的归来的那个人,如今也等不下去了。

    人潮涌动的机场,忙忙碌碌的托行李声与不时响起的广播,她在人来人往中孤独地将头埋进掌心,无声地掉着眼泪,内心被焦灼与内疚揪成一团。手机铃声此时又响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匆匆划开接听,手机里传来的却是江烨的声音。

    “沈导演你在哪儿?”他在电话那头询问,声音听上去没有情绪起伏,“关于刚才的事我们暂时商量出一个折中的结果,结果找不到你人,你现在到三楼……”

    “去他/妈/的三楼!”沈琼宁突然爆发,冲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喊,“你们想怎么样怎么样,爱怎么着怎么着,老/娘不奉陪了,我走!我辞职!我不干了!!”

    电话那头好一段时间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江烨才继续开口,声音带着点意外:“沈导演你……”

    “她家里有人病危,现在在机场正准备回去,江制片吗?方便的话帮她请个假,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

    电话内外的沈琼宁和江烨一时都愣了一下,沈琼宁抬起头,看向把她的手机抽走的陆远书,一时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那边陆远书和江烨简单解释了两句,将电话挂断,擦干净上面的眼泪水渍后还给她,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在她开口之前主动回答。

    “你这两年在外面拍纪录片的时候,我有时间会回去看看,照应一下。”他坐在沈琼宁旁边,拿过她的包翻了一下,从里面翻出纸巾递给她,“所以这次叔叔这次也联系了我,我也定的这班机票,跟你一起回去看看,有能帮忙的地方也搭把手。”

    沈琼宁机械地抬手接过纸巾,怔怔地看着他没说话。陆远书也没有再主动开口,两人相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气氛比中午要来得更让人疲惫。过了好一会儿,沈琼宁拿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声音沙哑地开口。

    “你不是还要监考的吗,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已经和学校请好假了。”陆远书摇了摇头,顿了两秒,慢慢回答,“而且也想弥补一下遗憾吧。”

    “什么遗憾?”沈琼宁擦眼泪的手顿了顿,转过头去看他。

    “上次你外婆过世的时候……我自己也有事在忙,没能在你旁边陪着。”陆远书轻声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样的事,一直很后悔。”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沈琼宁低笑了一下,摇摇头,“那时候你也……”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突然顿住,被陆远书拥进怀里时尚有些回不过神来。陆远书抱住她,在她耳边叹息着开口。

    “后悔我不够努力,没能和你一起走到最后。”

    沈琼宁呆了一会儿,突然用力抬手抱住他,放声大哭。

    ————随章附赠补充小剧场,晋JIN江JIANG正版读者专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