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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门关那里的老者满是沟壑的面皮猛地一抽。

    他从进来的人身上感觉到了那东西的气息。

    很浓。

    要出事了。

    老者长长的叹息声在死气沉沉的路口幽幽转转,终是延长到了黄泉路上。

    走在路上的崔钰神色冷暗,偶尔有鬼差拉着刚断气的鬼魂走过,均都敬畏的打招呼,然后拖着沉重的铁链子,脚步飞快。

    似是生怕被刷了存在感。

    黄泉路两侧飘着许多孤魂,都是留念尘世,不愿去投胎的,要在路上看一眼自己的所爱之人,陪他们走完最后一程。

    崔钰忽然蹲下来,伸手摘了一朵彼岸花,那花叶肥大,弥漫着死气,在崔钰的手中越来越小,眨眼间,便成了一朵小巧别致的小花。

    记得他从前幡然悔悟,小心翼翼地,试着讨好那人,“离生,你喜欢什么?”

    那人躺在榻上,衣襟半敞,那双凤眸轻眯,“彼岸花。”

    于是,整个地府都是彼岸花,也仅此一种。

    崔钰用拇指和食指夹着那朵小红花,在指间转了个圈。

    结果呢?

    那人依旧对他不屑一顾,一有机会就施以嘲讽。

    到底还是恨他。

    无论是哪一次转世。

    崔钰把那朵花揣进袖筒,那人现在的转世,纪韶喜欢。

    世人都说黄泉路望不到尽头,太长了。

    长的足以让那些对尘世并不过分执拗的魂魄走完黄泉路,忘了今生。

    但是黄泉路对地府一些人而言,也就咫尺那么点距离。

    这些人里面包括白无常。

    他抱着胳膊远观,地府整日死气沉沉,都是孤魂野鬼的叫声,实在没什么看头。

    要说真正打破这种千万年如一日的枯燥,还是那个魂魄的出现。

    离生。

    名字多好听,白无常无意义的撇撇嘴,命嘛……

    福兮祸兮。

    他记得那年是他亲自去抓人的,也是他第一次见离生,长的倾城无双,何其惊艳。

    白无常又去看脚边的彼岸花,他看了一会儿,尽管他已经看了多年,还是忍不住砸嘴,这花跟离生是绝配。

    一样妖冶。

    突然有道气息逼近,白无常一扭头,一身黑色长衣的男子立在旁边。

    “老黑,你不是去办事了吗?”

    黑无常道,“已办完。”

    白无常随口一问,“谁?”

    黑无常道,“纪高瑞。”

    “纪高瑞?”

    白无常觉得黑无常疯了,“他是崔钰的老丈人。”

    黑无常面无表情道,“时辰到了。”

    白无常依旧感到惊悚,“他是那人……那东西这一世的生父。”

    他刹住车,话峰转开,那离生早已不是人了。

    黑无常继续面无表情道,“时辰到了。”

    “……”白无常抽抽嘴,“你就作吧。”

    “他在哪儿?”

    黑无常说道,“赏罚殿。”

    白无常往黄泉路那边看,蹲在那里的人已经不在。

    有好戏看了。

    赏罚殿是人间所有生灵死后必经的一处。

    顾名思义,赏善罚恶。

    譬如一个人生前犯了大恶,要去往十八层地狱受极刑,但他有许许多多小善,堆积在一起,删删减减,最后竟然还是个善德之人。

    或者一人有大善,可他同时不知不觉的作了无数小恶,本来可以立即入轮回道,投胎到一户富贵人家,结果却要去地狱受苦。

    每个人的一世都有记载,一笔一笔,清清楚楚,逃不了,也错不了。

    有史以来,唯独错过一次,那次是整个地府上下,谁也不敢提起的事。

    在这里晃荡的不是鬼,就是灵,或者魂,没有谁会闲自己舌头根子长。

    就连在地府待过漫长时间的孟婆,都充耳不闻,闭口不提只字片语。

    望着来回走动,神色紧张的小差们,孟婆又去望桥下的忘川河里,翻滚的血水冒着泡,在里面挣扎的那些厉鬼平日鬼哭狼嚎,这会儿都老实了。

    鬼比人胆子更小,知道怕。

    孟婆幽幽的余光见到一个白色影子。

    “小白,今日还剩小半桶汤,要喝两口吗?”

    白无常匆忙的身形一顿,他朝奈何桥上喊,“阿婆,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白!”

    “阿婆岁数大了,记性不好。”孟婆笑的一脸慈祥,“知道了知道了,阿婆知道了。”

    “小白,汤喝吗?”

    白无常,“……”

    他咬牙道,“不喝了!”

    似是没有察觉白无常的幽怨,孟婆又笑着去问黑无常,“大黑,你要不要喝汤?”

    黑无常道,“要一碗,申时来取。”

    一旁的白无常嘴角抽抽,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没弄明白,黑无常这人哪里比他大。

    凭什么阿婆叫他小白,叫黑无常大黑。

    瞧着桶里的剩汤,孟婆叹了口气,“今日过桥的少了。”

    “小白,大黑,你们可知是为何?”

    白无常道,“阿婆,最后一批进来的还在殿里,没审完呢。”

    孟婆做出奇怪的样子,“还没审完?”

    “平日这个时辰早就结束了。”

    白无常不加思索,“那批里面有个姓纪的……”

    耳边响起两个字,“蠢货。”

    白无常瞬间噤声,他瞪了眼黑无常,苦哈哈的去看孟婆,“阿婆,你就别套我的话了。”

    没得逞,孟婆哎了声,罢了。

    姓纪的……

    多半是和当年的那个孩子有关。

    孟婆抚了把银丝,那孩子一次次过奈何桥,从头开始。

    崔钰一次次去跟着,还有崔珏,同样放不下……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孽。

    “阿婆,我们走了。”

    白无常扫扫黑无常,边走边威胁,“你刚才说谁蠢货?”

    黑无常开口,“你。”

    白无常,“……”

    他真是死太久了,竟然这么好脾气。

    黑无常与他并肩,往赏罚殿去,不时有凄叫声,“我死的好惨啊——”

    路过三生石,白无常哼笑道,“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补上去了。”

    字里行间透着一种“你问我啊问我啊快问我!”的意味。

    黑无常默默的加快脚步。

    白无常,“……”

    “你不想知道缺的那块在哪儿?”

    黑无常的步伐不变,黑色衣角翻飞。

    白无常翻了个白眼。

    他追上去,还没靠近赏罚殿,就见十几个鬼魂飘在那里,一副茫然的表情。

    当值的小差跟白无常耳语,“白二哥,打起来了!”

    白无常摸了圈下颚,“我进去看看。”

    小差吞唾沫,“白二哥,大人交代,谁都不准踏进一步。”

    白无常挑高了眉毛,“哪个大人?”

    小差唇语,“崔钰。”

    白无常挑高的眉毛顿时耸拉下来,他咳一声,“当我什么都没说。”

    静站在原地的黑无常面无表情,没露出嘲笑的神情,也没同情。

    白无常正打算跟黑无常扯两句,他在那群鬼魂里捕捉到一张脸。

    下一刻,白无常就过去套近乎,“叔叔。”

    纪高瑞低着头,不说话。

    白无常再接再厉,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叔叔,第一次来啊?”

    众鬼,“……”

    黑无常,“……”

    纪高瑞听不见,也看不见,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死了。

    至于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他全想不起来了。

    今生的一切都好像被什么抠掉了。

    “叔叔,你姓纪,叫纪高瑞,四十七岁,你有个儿子,刚上大一。”

    白无常不快不慢的说着,殿内突然传出一声巨响,疑似是什么重物倒塌。

    白无常若有所思,如果只是老黑抓了纪高瑞,不至于闹成这样。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殿内,一片狼藉。

    崔珏一贯是个温和的人,此刻面色被愤怒铺盖。

    “生老病死是常态,从何时出生,到何时何地死,以怎样的死法,都是定好的,没有人可以例外。”

    崔钰说,“纪高瑞不行。”

    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纪韶如果知道他爸死了,会有多难过。

    崔钰蹙着眉心,他的确发现了纪高瑞身上散发的死气,却不知道就是今夜。

    “我刚才已经说了。”崔珏强调,“没有人可以例外。”

    崔钰撩起眼皮,目光阴冷,“我也说了。”

    崔珏沉着脸道,“那你试试看。”

    他虽然执掌生死簿,但是连他都不能随意更改谁的命数。

    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他动一笔,必然会惊动上面。

    崔钰勾了一边的唇角,“你我是不行。”

    “他可以。”

    话落,崔钰伸出手,掌心朝上,一个方形的东西隐隐若现。

    那东西从前是崔珏所有,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被离生的魂魄吸收,融合。

    如今有一部分在离生的转世,纪韶体内,就在不久前,已经认可了他。

    看清是什么,崔珏的面部一抽,近似扭曲。

    “你竟然敢跟他结合!”

    崔钰露出一抹笑,肆无忌惮,“我为何不敢?”

    崔珏被一股滔天的怒意充斥,竟笑起来,“好,好。”

    崔珏连说两声好。

    他的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那一刻,崔珏变的可怕,“我等着。”

    他等着什么,崔钰再清楚不过。

    一旦纪韶的魂魄重合,记起前尘往事,时光回到过去,不用崔珏做什么,崔钰就会一败涂地,成为一个笑话。

    回来交递孽镜,崔钰知道他身上混了纪韶的气息,是瞒不住的,这是最后一世,他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