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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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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的阳光特别炙热,官道上薰暖的风带着尘土的气息,数百人只听得见马蹄声在青山绿树之间踢踏。

    微黄的画卷展开,这是十年前,李老太太六十岁大寿的时候,请了滇中最好的画工,记录的十年前的李家,那时候李家没有焦氏卢氏,有的是嫁去衢州的大姐李妿,亭亭玉立,有的是从金陵送回来二姐李姜,清秀文静,那时李斐才七岁,人和榆木椅子一般高,一手放在慈祥的李老太太膝盖上,一手住着李月的裙摆,李老太太和李月身后,是高高瘦瘦的李迅和正在抽条子的李速,眉眼柔和的乐氏,一手牵着小儿子李迪,一手牵着才归家的李姜,坐在李老太太旁边的小杌子上。

    莹润的指尖轻轻的触碰每一个人的容颜,李斐的面上是那么的安静和平静,只有一双眼眸,分外的闪烁。

    赵彦恒也坐在马车上,队伍被拉长了,他和李斐相距两里之距,揭开车帘子,只看得见烟尘滚滚。

    董让骑着马随侍在马车边,见到赵彦恒开了车帘子,他弯腰凑过去,候着赵彦恒吩咐。

    “着人去安顺府看一看。”赵彦恒手上握着《宁谷县志》,微微眯上了眼。

    从滇入黔,几百人马只在官道驿站歇息,驿站住不下的人都围着驿站扎帐篷安歇,然滇黔之地官府的驿站也是不完备的,到了实在破落的地方,几百人全部在荒郊野外扎营,这般赶路只过道,不需要经过各地的府城,这一次赵彦恒是要进安顺府的地界好好停一停了。

    程安国一队十来人往前探,董让带着两个人往回跑,停在李斐的马车上,环看一眼护卫在马车四周的四个女镖师,才隔着竹帘子对李斐道:“李姑娘,再走十里地就歇了。”

    李斐看了眼高挂的太阳,估摸着现在才申时初刻,西边日头落得晚,还可以再走两个多时辰,不过李斐也不说什么,跟着走十里就停下了。

    这一队人,除了五百王府护卫队,还有三十五个都指挥使司的官差和十八个镖师,镖师之中八个是女镖师,后面五十几个人,是紧跟着李斐的,李斐所乘的马车停了停下,在后面马车的宋多福进了李斐的车,扇了扇手上的素面纨扇,一脸的无奈,还有些许疲惫,道:“原来赶路是这个样子……”

    怎么个样子呢,日出进,日落停,睡睡不安稳,要做点什么事打发时间吧,在晃晃荡荡的马车上,好像只有和丫鬟们打叶子牌能消遣一会儿,掀开帘子满眼的青山绿叶,看了两人也腻了。然李斐宋多福这等坐马车的还好些,外头骑着马的,走一会儿就是满身的尘土,七月的天气,官道上氤氲着重重汗湿之后的酸臭味。

    这般的枯燥乏味,已经走了半个月。

    李斐车里有张地图,是临行前,马氏送来的,李斐伏在地图上看,在密密麻麻的县府之间找到一个小小的宁谷县,手点在这一处道:“我们要在这里歇上几天了。”

    宋多福先舒展了眉心,道:“早该歇一歇了,人困马乏的。”

    “滇黔的这段路曲曲折折高高低低,是费些功夫,到了湖广之地,地势平坦了一些,就进得快了。”李斐小心翼翼的收起地图,道:“宁谷县是没有什么名气,不过好几个文客游到此地,留下了笔墨,峭壁古藤千岁松,飞流直泻碧潭中,长虹坠落银河碎,定有群仙下就重。这里有一群瀑布,水由溪上石,高峻数倍者有,匡阔而大者无,所以论瀑布之景致,无出其右者。”

    李斐说得没错,十里之后停车,赵彦恒就笑着过来道:“在这里歇几日吧,这里有个白水河瀑布,我们看过再走。”

    宋多福站在李斐的身边,噗嗤一下就笑了,笑李斐和赵彦恒这两个人倒是心有灵犀,要玩的玩到一块去了,然后四下看了一遍,没看见程安国。

    宋老爷本来是要跟着女儿去京城的,后来知道李斐邀请宋多福入京之后住进宣国公府,他的女儿能借居宣国公府,添上一个父亲脸皮就太厚了,且李斐进京,李家的长辈也没有陪同的,宋老爷就学着李月的样子,给女儿雇上几个镖师,带上两个丫鬟小桃小梅就够了。

    李斐穿着一身轻便的细纹罗衫儿,底下是一件月白色的百褶裙,上蓬下宽,只把腰间衬得细细一束,脸上粉黛未施,只是被热气蒸得脸颊似霞蔚,抹上一把寻常难见的艳色。不过李斐摸摸自己微汗的脸,显然是不惯这副模样,点点头,先拉着宋多福去梳洗了。

    到了驿站,所有人马都在梳洗,女人们在驿站抬了水洗漱,男人们牵着马都去了河边,半个时辰后,程安国带着安顺知府来拜谒,赵彦恒说了几句话,便让安顺知府在天黑之前回城了,然后和程安国一起,叫了李斐和宋多福出来,四个人到外头找吃的。

    “吃什么呀?”

    赵彦恒和程安国在前面走,李斐和宋多福是小毛驴当步,紧紧的跟在身后,问话的是宋多福。

    赵彦恒听着蛙声阵阵,对李斐笑道:“就吃这个。”

    吃田鸡。

    说起来李斐人在孝中,最严苛的守孝,是居无乐食无肉,但是有几个人能做到,愿意去做到?为了一个监视了自己十几年的蔡氏,或许这个人在最后还对自己动了杀机,结果她人死了,还得为她守孝九个月,李斐摸摸小毛驴的耳朵,没有反对。

    所以悄悄出来吃顿肉?

    小溪石岸边,石头一块一块的翻过来,赵彦恒脱了靴子,把裤子挽到膝盖上,一弯腰就捉着一只,李斐撑着麻袋站在溪水旁,她倒是不恶心这些蛤蟆模样,只是意外于赵彦恒这般纯朴的样子,道:“你也会抓会吃这个?”

    赵彦恒把衣袖也挽到手肘处,露出一段结实的手臂,眼中碎光麟麟,道:“我九岁就一个人单过日子了,一座王府我最大,上山下河还真没人管得到我,这田鸡烤着吃香,煮着吃鲜,每天这个时节,我都出去吃两回,等会儿我给你露一手。”

    李斐笑得愉悦,一人在水中走,一个在岸上行,落日的余晖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另一边宋多福去摘新鲜的薄荷和野葱,程安国和她一道去捡了柴禾,在石岸边生出一堆火,吊上一个铜锅煮上水,削出木刺来准备烤串。

    四个人逮了四十多只田鸡,一半炖汤一半烧烤,吃到天上繁星闪烁而返。

    数百人的帐篷已经拱卫着驿站搭建好,只有巡逻的人远远经过,李斐和赵彦恒几个还是有屋子住的,一前一后两座吊脚楼,青木泥瓦。

    “就送到这里了。”

    在两楼之间,李斐驻足,说话时星光倒印在眼眸中,成了细碎的火焰在轻快的跳跃。

    赵彦恒正痴痴的看着,怎么舍得就这么走了,拉起李斐的手踩着架空的过道,耳边听得到脚下的咯吱咯吱声,一个转弯之后,赵彦恒转身压过来,李斐连着退后了两步,背后压着一处木杠子,赵彦恒缠上李斐的唇,一阵疾风骤雨的啃食,直到嘴唇发麻了才放开道:“你是干什么,要把宋多福带来,还时时的带在身边?”

    李斐睁大了眼睛,略显无辜的道:“谁带在身边,不过是我和她从未独自离家,相互照应着罢了。”

    赵彦恒顿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啄了一下李斐的唇,道:“有我照应着你呢,还不够吗?”

    就怕你照应的太多了,不过这句话李斐是不会说出口的,只是眨了眨眼睛,软和了语气道:“白天我和她都在马车上睡多了,晚上正好在一个被窝里说说话。”

    “就你最会气人!”赵彦恒抱着李斐,微微低着头,眼神专注而温柔。

    李斐的脸已经红了起来,眼睛看在别处,问道:“我们走了半个月,才从昆明走到安顺,会不会走得慢了些?”

    “慢了不好吗?慢了才好呢,我巴不得走上三四个月。”赵彦恒调侃了几句,才正经的说道:“没事,我就说我身子没好利索,一路得慢慢的走,再有你是个文弱的女子,七月里中个暑,我们在八月底进京差不多了,到时候连着中秋重阳,还有……我这半年都在京里了。”

    隐下去的话,是赵彦恒的母亲柔妃怀孕到八|九个月,不管生下皇子还是公主,洗三满月百天,李斐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九月十月很快就到明年,这样算起日子来,日子一晃而过,九个月便过了一半,过完九个月她就从蔡氏的束缚下走出来,然后尽快完婚……

    竟然一下子想到那么远,李斐羞得底下了头,双手抵在赵彦恒的胸膛轻道:“天晚了,你回吧。”

    “明天我们去白水河看白浪!”赵彦恒恋恋不舍的放开了李斐,面朝着李斐往后退。

    到了前面的吊脚楼,董让一惯的嬉皮笑脸换成了一副凝重严肃的神情,给了赵彦恒一份书信,道:“是胡三保来的信,吴鹤和石八月多日没有消息,胡三保就去了永州府,卢平在六月二十八溺水身亡,几乎同时吴鹤和石八月生死不知。”

    卢平,是那一家还没有死绝的夏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