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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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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王妃生下一个死胎,像一滴水滴到了油锅里,炸得噼里啪啦。

    据说景王妃还不知道孩子的状况就陷入昏迷了,至今尚未苏醒。

    清凉的秋天清晨,景王在产室外等出了一头一身的汗,王妃的奶娘秦氏脸色铁青,连门槛都迈不过去,扶着门框滑下,瘫坐在地上。景王一个跄踉上前,厉声吼了一句“王妃和孩子如何!”秦氏有气无力的把王妃危在旦夕,孩子命落黄泉的情况一说,景王噗的一口血喷了秦氏一脸,然后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再说宫里,德妃的身子确实不好。九皇子在宁妃宫里嚷嚷的话叫她惊心,再往前靖嫔到底做了什么蠢事,一件件都是把她架到了火上烤,偏偏皇上并不来质问她,这就像头顶吊着一只靴子,指不定哪天砸下来,乍然听到已经成了人形,手脚齐全的孙子生下来就没了,儿媳儿子双双倒了下去,她惊呼一声,也倒了下去。

    一向把持的住的皇后,这一回都不行了,被宫人架着扶回了寝宫。

    太医院的太医们,被使唤得连轴转!

    李斐发髻上戴着四凤九翠九凤钗,一件宝蓝色织金大袖衣,选了一盒颜色最淡的胭脂往脸上抹,眼睇到慢吞吞的赵彦恒身上,急促的催道:“你怎么还没有出去,你快去景王府啊?你不用等我。”

    皇后病倒了,李斐这一身,是要进宫侍疾。

    赵彦恒颇看不惯这副哀鸿遍野的景象,他也不情愿往景王府里凑,捧着他的王冠在铁力木四出头官帽椅一坐,道:“依父皇的性子,靖嫔死了之后,六哥少不了一顿责骂,现在六哥遭了丧子之痛,擎等着一堆人去安慰他,父皇也不忍心再责问了他。等这阵子过了之后,就两百亩地,两清(两顷)了”

    李斐抹着唇脂转过来道:“可不许那么想。丧子之痛钻心刺骨,搁谁身上谁受得住。”

    赵彦恒自己把王冠戴在头上,却也实诚的道一句:“王妃的嫡子,确实受不住。”

    假情假意信服不了所有人,惨就惨在真人真事。孩子在母体里脐带绕颈,这都不是人为可以办到的事,这是天意,给了你又旋即夺去,活生生剜你一块肉,鲜血淋漓,景王和景王妃确实可怜,让人唏嘘不已。

    一人去景王府,一人进宫,到了申时末出宫,一同侍疾的寿春公主邀了李斐一起去景王府探望方佩仪,李斐没二话,两辆华盖马车驰到景王府门口,寿春公主先遣了人去问方佩仪苏醒了没有,长兴侯府的范大奶奶,就是朱妙华赶到垂花门,脸色惨白,脸颊垂着一串泪痕,刻意忽略了李斐,只向寿春公主一叠声的道:“殿下快去劝劝吧,景王妃刚刚醒过来,知道了孩子的事,很有些受不住……”

    寿春公主加快了脚步,腰间的翡翠噤步发出了杂乱的声音。寿春公主和方佩仪自幼相交,情分是很好的。

    血腥未散的产室里,梳了一条大辫子,被秦氏抱在怀里的方佩仪全无人色,半死不活。她还没有哭嚎的力气,摊在秦氏的身上,用沙哑的嗓音哀求着直念:“让我看看孩子,让我看看孩子,让我看看孩子……”

    景王的姨妈长兴侯夫人,方佩仪的娘家大嫂承恩伯夫人周氏,宁王府的大奶奶陈氏,都围在方佩仪身边说些空乏无力的劝慰之语。方佩仪一直那么念,整个人的神智看上去都不太正常了。她们怎么敢让方佩仪去看孩子的尸体。

    寿春公主和李斐疾步入内,方佩仪死寂的眼神活泛了一点点,先是翻过身握紧了李斐的手,身体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是没有的,头支在床沿上,声音是发颤的,道:“我还是无福啊~”

    李斐的手触碰到方佩仪冰冰凉凉的,似僵尸一样的一张脸,此情此景,李斐潸然泪下,又坚硬的说道:“六嫂,能坚强一点就坚强一点吧。你还活着,你现在先要坚强的活下去。孩子依然去了,你活下去还有以后啊。”

    屋子外头,几个太医守着,药炉子烧着。产后不到五个时辰,方佩仪的性命还处在危险之中,若是一味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最严重的后果是很可怕的。

    方佩仪仰起了身子,眼眶充满了血丝,一字字如沁血:“让我看一眼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看一眼。我要亲眼送送他。还是你们都在骗我,我的孩子根本没有死!”

    寿春公主已经把长兴侯夫人,承恩伯夫人拉到了远处。娘家人,婆家人,还有一个长辈,这三个人商量一下,这孩子能不能看。

    看过一眼的长兴侯夫人和承恩伯夫人都捂着嘴哭,头发五官手脚及两腿之间的小雀雀,五斤重的一个男婴,都长齐全了,颈绕着脐带,面庞是黑紫色的,就怕方佩仪看了受不住。

    方佩仪现在的情况,还有产后血崩的危险呢,谁敢担这个责任。

    三个人都商量不出结果,寿春公主跺脚低喝一句,道:“六哥在哪里,媳妇是他的,让他来做主。”

    长兴侯夫人连忙道:“慎儿已经去接人了,我们再拖一阵子吧。”

    景王此刻不在方佩仪身边,倒是不能苛责他。他悲痛欲绝,一口血喷射出来也是昏迷了三个时辰才苏醒过来,问过了方佩仪没醒,托着病体去太庙告罪了。

    小小的孩子何辜,是父母的德行不够,所以苍天才赐予了孩子又收了回去。这会儿景王正跪在太庙,跪在赵家列祖列宗的面前请罪,请祖先们宽恕,请祖先们不管是天下地下,保佑孩子的亡灵。

    寿春公主亦是泪如雨下。

    按照习俗,这样落地即夭的孩子没有丧礼,就刨个坑埋在祖先旁边算了,偏偏这孩子的先祖都是帝王,帝陵怎能随意动土,或者让这孩子先做几十年孤魂野鬼,等父母死了,再附埋入墓地?

    景王正在给夭逝的孩子找一个安身之地!

    商量了一回还是一个字,拖。

    拖到景王回来,让他们夫妻相互抚慰丧子的悲痛。

    一群人有一句是一句的劝,寿春公主捧着方佩仪身无可恋的一张脸,半是呵斥,半是悲辛,道:“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你好歹怀过了生过了,你才十八岁,将养好了身子,明年就能再生一个。”

    “公主,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方佩仪抽泣着道:“昨儿他还在我腹中动的,今儿怎么就死了?我想不明白,我想不明白啊!”

    就在这个时候,最外围的朱妙华冷汗直冒,摇摇欲坠,幸好被宁王府的大奶奶陈氏扶了一把,嚷道:“这是怎么了……”

    朱妙华天旋地转,根本站不住,整个人靠在陈氏身上,陈氏都扶不住,李斐托着一把,和陈氏道:“快,把她搀出去吧。”

    周氏的脸上浮出一丝不悦,今天晕倒的人还少了,范大奶奶这不是添乱来的。心里这样想,周氏的嘴上还是赶忙道:“扶到耳房去,叫个太医看看,幸好现在太医都是现成的。”

    出口的话还是带了一点阴阳怪气。谁也顾不上计较,李斐和陈氏扶了几步,已经有四个健壮的仆妇搭把手,几个人抬着朱妙华出去了,分出一个太医就撵着脚后跟来了。

    朱妙华的婆婆长兴侯夫人倒没出来,李斐作为她的姐姐,不得不站一站,听一听朱妙华现在是什么情况。候着的这点空挡,问凝碧几句话。

    方佩仪半夜早产。长兴侯夫人和朱妙华接着信儿半夜就过来了,然后早晨的时候王爷王妃双双撂倒,长兴侯夫人和周氏联合暂管了景王府,朱妙华伺候着婆婆,就没什么歇过,九成九是累晕了。

    朱妙华一向娇气!

    不过太医诊了脉,又把凝碧叫去询问,还让凝碧去摸一摸,摸出了腥味很浓的血迹,再投一个炸雷。

    朱妙华怀孕了。

    凝碧整儿懵住了,道:“我们大奶奶三天前才请回春堂的大夫诊过脉……”

    难道遇见庸医了?

    其实也不是庸医,三天之前和三天之后,就这么三天的功夫,滑脉之象就显出来了!

    年过六旬的太医用温水先化出一颗紧急保胎的药丸道:“不幸之中的大幸。”

    朱妙华有流产的征兆,或者说现在已经在流产了,保胎药立即吃上,人别挪动抬着点身子,该什么抢救太医和医婆通力抢救,这一胎还能不能抓住,就是眼前的事。

    李斐听全了太医的种种嘱咐,附在长兴侯夫人的耳畔,细声的转告。

    可以想象这是一种多么复杂的情绪,既喜且忧,还有那么点尴尬。景王妃这厢死孩子,她朱妙华在暂且歇脚的耳房保胎,还不能挪动!

    随后景王,赵彦恒,范慎,后跟着一群人从太庙赶回来。

    各找各的女人。

    形容憔悴的景王第一次在诸人面前脱下了温文尔雅的那层外皮,亲自抱着自个儿子的棺椁,肃穆的走到方佩仪的床前跪下了。

    轮到了范慎一头一身的汗,还怕搅的朱妙华不得宁静,就在耳房外的方寸空地上转圈,嘴上催问了太医十七八次,孩子保住了没有。

    赵彦恒和李斐牵着手走出了景王府,看到了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的昏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