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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药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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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三年了,李斐曾经割断过的秀发已经及腰,柔顺垂直的披散下来,带着玫瑰香的味道。赵彦恒握了一缕,静静的把玩。

    荆王那档子事,赵彦恒本不想掺和。一则牵连到此事的人,他不予同情;二则江南书院确实该打压一下;三则也是最主要的,他的三哥,不是他想管就可以管的,前世他为帝王,他的三哥还不服他的管束。

    荆王是一匹没有笼头的马,亮起蹄子来不知道往哪里撅,他是不想往前凑,但是……赵彦恒握着李斐柔软平顺的头发,躺在他身边的女人,总是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

    他的赤子之心,都忘记了是何年何月喂了狗。

    李斐的赤子之心,赵彦恒却不想冷了她,所以一番沉思之后,赵彦恒笑笑道:“你留大姨姐多住几天吧,就当亲戚之间走动。”

    李斐微侧过脸来,一双水灵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赵彦恒。

    “我劝一劝吧。”赵彦恒深思熟虑过后,淡然的说道:“头一个要劝的是梅曾亮,你也向大姐提一句,涉及皇家的事,不是襄王府的事就别兜揽。”

    “我回头就说,这话虽然不好听,也是为了他们夫妻好。”

    李斐赶紧应下了。她为皇家儿媳妇两年,也就是赵彦恒敬着她爱着她,在皇室内部,她依然被排斥在外。那种排斥是皇族高贵血统带来的优越感,是与生俱来的自傲,没有血统支持的皇家儿媳妇融合不进去。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媳妇媳妇,在别的豪门望族之家,当了多年媳妇的也依然别视为外人,所以才得媳妇熬成婆,熬成婆意味着有了儿子,她还没有孩子呢。

    赵彦恒看到了李斐眼神中的黯然,他默默的刷了刷李斐眼睑上弧度优美的睫毛,只是浅笑着道:“我写封信去建昌问一问。三哥若真是囚了岑长倩,半泰是一时意气,有多坏的心肠,那是没有。不过偏激任性的意气最是难劝,我也只劝那么一回,成与不成,你别再惦念了。”

    李斐的眼睛痒痒,握住了赵彦恒做怪的手,平静的谦逊道:“你总比我站得高,看的远,想得就比我深远了许多。”

    这一年李斐试着去体谅赵彦恒的处境,比如这件事细想想,做弟弟的也难管住哥哥,尤其是荆王那样的哥哥。

    那一年荆王在武林园开赌局,是因为襄王府的马球队胜了,才觉得是荆王对襄王府的一种示好,实际上荆王作为哥哥,没有丝毫的偏向,他既不是给景王面子,也不是给襄王面子,他是在维护皇室的体统,而今这件事关系到荆王府的‘传宗接代’,书信里该怎么措辞?晓之以理是没用的,荆王三十几岁的人了,还能不懂个道理,那怎么动之以情,赵彦恒得好好琢磨琢磨。

    赵彦恒一个人去了书房琢磨,这边李斐梳洗过,又去李姴处说话,直到日落时分方散。

    翌日一早李斐理事,去了武当县一趟回来,有一二十件事等候着李斐过问。

    这头一件,半个月前差人去青州恭贺景王妃次子满月的人回来了。

    景王妃方佩仪,去年六月再度传出了好消息,今年正月初一,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二爷长得健康壮实。”才满月的孩子,就叫上爷了,一个圆脸丰润的媳妇垂着眼道:“二爷精贵儿,奴婢随着皇后派下来的田嬷嬷就看了一眼,听田嬷嬷说,二爷和景王殿下真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田嬷嬷当场都看哭了。”

    李斐微支了身子道:“六嫂呢?六嫂怎么样?”

    方佩仪怀上这个孩子,李斐在襄阳都听说了,这一胎怀得挺遭罪,尤其是最后三个月,揣着个孩子和揣把刀似的,胎儿大起来压着坐股神经,站,站得酸,坐,坐得疼,每天睡觉都不得安枕,艰难的怀到十个月都不见动静,产期一拖在拖,直到腊月二十九发动,从元祐二十八年生到了元祐二十九年正月初一的日出,霞光满天,景王府才传出一声婴啼。

    那个媳妇斟酌了一下,道:“景王妃的精神很好,一见着我等,先问王妃娘娘安好,又说经年不见甚是想念王妃娘娘。我等都是生育过的妇人,瞧着景王妃的身子骨,是亏空了许多。按理大富大贵之家的妇人,做月子的时候狠补着,出了月子就该把怀胎的时候被孩子吸取的精气补回来一些,可是景王妃的面貌大差了些,略说了几句话就有气无力,一件衣裳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

    李斐缄默住了,季青媳妇凑上前道:“王妃也无须太过忧心,生养个孩子都是这样的,孩子在肚子里待十个月,五脏六腑都得被孩子颠倒一回,一个月不够就调养两个月,半年,一年,总能各归正位,这就是咱们女人的坚韧了。”

    “我是敬佩六嫂呢!”

    李斐抬起头来,嘴角露出柔和的笑意。

    敬佩什么呢?方佩仪生个孩子,那是拼了命生下来的。

    立在堂下的媳妇又道:“王妃,景王妃回了礼单,其中一套小衣,是二爷穿过的小衣,景王妃说,愿为王妃讨个好彩头。”

    景王妃进皇家三年,头胎不顺,也是三年抱俩儿,第二胎都生下来了。景王妃把自己儿子穿过的衣裳送给李斐,绝对没有炫耀,或是讽刺她不下蛋的意思,那是真心实意的,祝福她也早日开怀得子。

    李斐欢欢喜喜的样子,道:“快把小衣裳取来。”

    站在李斐边上的幽露折到偏室,捧出一套蝙蝠纹雪缎裁的小衣,这么一件小衣还不及两只手掌大,带着婴儿特有的一股奶香味儿。

    “收到我的寝室去吧。”

    李斐摩娑了一遍,从容的说道。

    幽露向画屏使了一个颜色,画屏去请大姑奶奶去了,这边李斐理顺了日常事务,李姴就恰好过来陪李斐说话。

    一众管事丫鬟尽皆散去,李斐往椅背一仰,带着一股子散漫。

    “大姐。”李斐手覆在眼睛上,苦笑道:“大姐嫁入梅家,这么些年也没有孩子,梅家诸位长辈,亲朋好友,姻亲近邻,过年过节,日常说道,是怎么说道的?”

    李姴想一想道:“就那么几句闲话,嘴皮子一开一合是最轻巧的事。不过一沾点儿切身的利益就收敛了许多,相公一味读书,万事不管,我一进门就管家,银钱拿在手里,亲友间的走礼我来置办,下家人的月钱等着我开发,谁要多言,就别怪我明的暗的不给脸。如此一来,就消停了许多。”

    李斐巍然不动。

    利诱加威逼,这一招李姴能使,搁在寻常人家能使,她襄王妃使不了,在皇家行不通。赵彦恒九岁就在襄阳了,王府有长史典奉,早就制定了一套王府自行运作的规矩,多一个王妃不多,少一个王妃也耍得开,离了她又不是不行,皇家娶妇,聘礼嫁妆都是皇家一手办的,她的嫁妆再丰厚,银子就是在她手上过过手,她撑不起李姴那样的场面。认真论起来,谁也不是仰仗着襄王妃的鼻息存活,那是各司其职。然后亲戚之间,大家都是皇族血脉,谁的腰都比一个没有生育过的媳妇粗,她手上能掐着什么?她只能掐着她和赵彦恒的感情,除此之外再没有依仗了。

    李姴纠结了一下,靠近了李斐推心置腹,道:“我的事,我想姑姑也不会对你说实情,今天我就和你敞开了说说。”

    “怎么事?”李斐把手放下来,面向着李姴。

    李姴倒是不自在的撇了过去,道:“你别把这种事一味的往自己身上揽,没有孩子也不全是妻子的过错。想我当年被婆婆逼着求医吃药,没病也被吃出了毛病,调养了数年方好。所以我们夫妻这一次才为岑长倩奔走,这是一位送子观音……”

    李斐的嘴巴喔圆了起来,把话咽回去没说出来,反而是李姴笑了笑道:“所以我外头粗糙里面光,别人让我受了委屈自有相公补偿我,总之是不吃亏的。”

    话都说到这里了,李姴干脆一口气说道:“你别犯我犯过的蠢,谁知道是谁身上出了毛病!”

    “大姐!”李斐慌忙喊道,眼神不由自主的折下来,将牙一咬道:“襄王府也有奉祠正,他好好的,是我气血两亏,子嗣艰难。”

    “怎么会?”李姴都不想承认。

    李斐的眼前产生了雾气,道:“大夫说,可能是我早产的缘故,我早产了整整三个月,能长大成年已然是幸运,若要孕子……就艰难了。”

    李姴难以置信的道:“你打十岁出头,不是渐渐康健了起来,如今长得比我还高半个头呢。”

    李斐无可奈何的苦笑道:“或许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吧。大姐也是看着我小时候怎么过来的,大家都提心吊胆的,生怕我一个闪神就没了。”

    七活八不活,话是那么说,活下来有多么不容易。李斐刚刚生下来的时候不到三斤,没有啼哭,头盖骨是软的,眼睛半个月之后才睁开,窝在林毅的咯吱窝过了一冬。一边喝奶一边灌药,三岁以前,李斐是生活在蜀中成都的,因为身体太弱,不敢挪动。

    后来从蜀中成都到西南的临安府,走了半年和李家人团聚在一起,因为临安炎热潮湿的气候受不住,又退回到气候宜人的昆明去。

    李姴为什么像个严厉的夫子一样,把李斐看管的严严实实?七八岁那会儿,街坊里一群孩子去郊外放风筝,大家都是一样的跑跑跳跳,回来谁也没事,就李斐半夜发了高烧,就因为出了汗被风一吹受了凉。

    十岁以前的李斐就是一个药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