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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克明显一愣, 然后脸上流露出些许愧色。
“抱歉……爱莎，我明天早上就会离开。”
爱莎有一瞬间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但她知道不能让父亲为难，连忙试图振作, 笑道：“啊……不要紧。平时韦森太太和镇里的人都非常照顾我, 我一个人也没有关系的……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霍克想了想, 回答：“最近几个月可能都不太行，局势有些变化。这段时间北方的暗……算了，没什么。总之我这段时间会到北方去一趟, 等这次回来的时候，我们就能够闲下来了, 我向你保证, 爱莎。”
其实父亲他经常这样说，保证很快就会回来, 保证下次会多住几天, 但大部分时候他都不能做到，每次基本上都是毫无征兆地突然回来，然后住几天就走。以前他偶尔还会住一个月两个月，这两年行程愈发匆忙, 基本上都只有两三天了，或者就像这次这样, 只住一晚就离开。
不过, 望着父亲那双深邃而认真的黑眸, 爱莎依然愿意相信他这次真的能做到, 于是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上恐怕真的很难有女儿像爱莎这么懂事了。
霍克看着爱莎乖巧的样子，有些难受。他其实知道自己不算是个称职的父亲，而爱莎的体贴则令人心疼……他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这次本来是计划在丰收节庆典前回来的，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霍克说，他一边说话，一边蹲下来打开了自己身边那个看上去十分脏旧的大布袋，然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和布袋十分格格不入的精巧天鹅绒盒子，递给爱莎，“抱歉，今年又没有赶上你的生日……这是我和你母亲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打开看看吧。”
“……妈妈？”
听到这个名词，爱莎顿时愣了愣，但还是迟疑地打开了小盒子。
小盒子里静卧着一条项链，亮闪闪的银链上衔着一颗漂亮的天蓝色水滴形吊坠，简直像梦境一样不真实。
“你喜欢吗？”父亲看起来有些不安，“我们托朋友从维塔斯带的。”
维塔斯是爱莎所在的王国瑞恩的首都，而瑞恩的综合实力在海尔曼联邦的四个王国中最为强大，故维塔斯无疑是整个人类领土上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听说是从首都带来的，爱莎立刻吓了一跳：“一定很贵吧？”
“……放心，是我们承受得起的价格。”
霍克摸了摸爱莎的头，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吃惊模样感到心痛。
他同时打量了一下爱莎身上寒酸的衣服，那大概就是在小镇里买的，说不定就是隔壁的韦森太太做的……当然，爱莎的祖母或许也给她做了几件。
“等我下次回来……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霍克本想提给她置办一些东西的事，但想到目前的形式，还是默默将话咽了回去，他怕给爱莎过多的期待。
停顿一秒，霍克转了个话题，有些感慨地看着她。
“……不知不觉，你已经是大女孩了。”
爱莎有些脸红。平时别人说就算了，可这话从父亲口中说出来，她竟然有种自己好像真的长大不少的感觉。
“你是不是马上要毕业了？”霍克接着问，“想好志愿是什么了吗？”
想不到父亲主动问起她毕业的事，爱莎一愣，双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搅动手指。她想到了自己的治愈力，但测试员说这不是魔法，要找老师肯定很麻烦，或许根本找不到老师，即使告诉父亲自己的想法，大概也只是让父亲替她烦恼而已……
说起来，她还没有将自己拥有治愈能力的事告诉过父亲。一方面是因为这个能力一开始出现时并不明显，爱莎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这份能力随着年龄增强，到十一二岁的时候她才确定自己确实能够治疗许多东西，所以那之前就没有告诉过父亲；而另一方面，是父亲这几年本身就很少回家，即使回来停留时间也极短，爱莎对自己的能力习以为常，不认为是特别的事，每次父亲回来一高兴，就忘记说了，至于祖母……祖母那段时间身体已经不大好，记忆力和体力都快速衰退，大概也没精力告诉父亲。
要不现在说？
爱莎抬头偷偷瞥了眼父亲的样子，这个中年男人此时看起来相当疲惫，青色的眼眶和许久未刮的胡子都说明他为了尽快回来很可能减少了睡眠。
犹豫只不过是几秒钟而已，爱莎很快做出决定，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还没有。有老师愿意推荐我去世界之心学诗学，不过……”
爱莎抿了抿唇，声音小了几分。
“我还没有想好……”
“诗学吗？”霍克的神情显然相当意外，“或许也不错吧……你有没有填过志愿表？”
爱莎再次摇头，志愿表按照惯例都是丰收节以后填。
霍克道：“那就先不要填。既然你自己没有想法的话，我和你母亲商量一下，选几个比较好的学校和专业，到时候写信寄给你。”
听到“母亲”两个字，爱莎的心脏又是一跳，可是父亲再一次轻描淡写地掠过去了，这令她相当在意，忍不住在地上焦虑地垫了垫脚。
见她没有答话反而看起来有些焦躁，霍克微微蹙眉：“怎么了？”
“爸爸……”爱莎试探地看着他，“妈妈的名字……”
“……”
“……不行吗？”
爱莎的眼神失落下来，她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眼睛，霍克光是与她对视就觉得心软，可僵持片刻，他还是叹了口气。
“再过一段时间吧。”他抬手想再去摸爱莎的头发，但终于还是收了回来，“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以内事情就会解决。到时候我会好好向你解释，我保证。”
爱莎将信将疑地点头，父女重逢的温暖气氛略有几分冷却下来了。
“我很抱歉。”
霍克·伯德再一次道，在回家的这短短一段时间内，他已经和女儿道了许多次歉了。他明白自己回家的次数太少，而瞒着女儿的事又太多，爱莎有所不满也是很正当的。
霍克的目光坚定了一些，他半蹲下来，认真地平视爱莎。
“……只要这一次北方的事情了结，我就来这里接你，然后我们一家团圆，一起安定地生活，好吗？”
……
父亲果然第二天一早就走了，甚至都没有等到天亮。爱莎失落之余，却并没有办法阻止。其实这么多年下来，她对父亲的工作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如果确实如她所想的话，那么她父亲正在做得应当是远比陪伴她更重要的事，让她一个人留在家乡而不是和父母在一起长大，一定也有万不得已的道理。
而且，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这么多年，爱莎还是第一次从父亲那里得到“不出意外，今年能将事情解决”这么清晰的承诺，无论如何，这个承诺让爱莎重新有了期盼，能跟以往一样投入生活。事实上，爱莎也不能失落太久，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丰收节结束，学校再次开学。作为毕业生，爱莎有许多工作必须准备。
毕业考试、毕业鉴定、毕业证、未来规划教学课程……除了这些，爱莎还要在百忙之中每天跑到森林里去帮巨狼治疗和换药，睡眠时间不得不大幅缩减。日子在忙碌中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过了半个月，然后……有一天，菲尔瑞这个宁静而平凡的小镇氛围忽然发生了变化。
——女将军蒂娜·基洛特。
这个名字，在一夜之间传遍了街头巷尾。
女性要在军队里立足远比男人来得困难，人们普遍认为她们容易被感情主导、容易被家庭牵制，而且在女性天生身材和肌肉比例都相对来说不利于战斗的情况下，蒂娜想要达到她所想要的目标，必须做到比男人更勇猛、更野蛮、更凶悍，而且……她必须模糊性别特点，她必须没有弱点，她必须战无不胜。
于是蒂娜始终没有公开婚讯，她和霍克结婚的事只有瑞恩国王和联邦里的少数高官知道。在很多运气共同作用下才能生下的爱莎养到能脱离母亲后，则被小心翼翼地藏在菲尔瑞，那是霍克的老家，霍克的母亲是爱莎除了父母之外在世界上的唯一一个亲人，她因为眷恋安静的小镇生活始终不愿意跟随儿子去大城市。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等战争结束进入和平期，就公开婚姻状态，并且将爱莎接回来。可是与暗族之间的战争持续地比想象得久，一转眼就维持着这种状态过了好多年。幸好爱莎的事也没有暴露过，直到……几天前。
爱莎竟然一转眼就已经到了需要接受高等教育的年纪，蒂娜已经从丈夫口中得知女儿长成了一个温柔的淑女，没有和他们一样从军的意愿，因此她特意询问了随军的军官中非战士出生的人，特意详细了了解了几种适合淑女学习的专业，并且悄悄整理了几门有利于爱莎将来承爵的课程作为推荐，和霍克一起写在信里寄过去。然后……那封信就遗失了。
自知已经被逼到绝境的暗族得知了将他们逼到绝境的女将军并非毫无破绽，她有一个女儿，唯一的女儿。考虑蒂娜·基洛特已经年过四十，这个女孩很有可能她这一生仅有的后代。
如果他们能找到那个女孩，就能以此作为威胁，逼迫战无不胜的基洛特退兵或者辞职，即使蒂娜不愿意就范，手里握着敌人著名将领的女儿也足以让人类的军队士气大减。
于是报复就发生了。
大概是暗族的人不太相信蒂娜竟然会把女儿藏在那么偏僻的边境小镇里，怀疑那只是中转站，于是除了菲尔瑞，他们还袭击了维塔斯。作为瑞恩的首都，维塔斯是一座贵族之城，几乎所有贵族和高官的孩子都集中在那里，暗族相信如果菲尔瑞只是幌子，那么维塔斯一定不会有错。
所以，暗族这一次抢婚的主要目的恐怕并不是那些女孩，而是获得威胁蒂娜·基洛特的武器。
老实说……他们的策略是有可能成功的。
蒂娜抱着怀中那个十六岁少女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她并非不知道爱莎绝对在那群被抓走的女孩里，只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即使心和脑子都乱得快要爆炸了她也不能表现出来，她都必须永远是那个战无不胜、无所畏惧、毫无破绽的女将军。如果她不安的话，军队里的士兵们也会不安，他们会失去信心……她的军队身上肩负的是整个海尔曼联邦，他们必须时刻保持最佳状态，她不能倒下。
“将军？这个女孩……”
和她一起来的士兵此时也看清楚了爱莎的脸，他吃惊于这个女孩竟然长得和基洛特将军有几分像，但他更吃惊于基洛特将军那种快要哭了的表情。
基洛特将军明明从来没有哭过，她的强硬让人忘记她是女人。事实上……他也是在看到将军脸上的表情时，才猛然回想起她的性别。
不过，蒂娜到最后也只是眼眶红了一下，并没有掉眼泪。
“你带她回去。这个女孩应该就是被落在城堡里的那一个，按照其他女孩的说法，她是她们能逃脱最大的功臣，等我们回到联邦，议会说不定会给她颁发联邦徽章。”
蒂娜的表情和声音都很冷静，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士兵莫名地从她话里听出一个颤音。
士兵从蒂娜手中接过女孩软绵绵的身体，有些发懵：“将军，那你呢？”
“在后方指挥太无聊了。”
蒂娜拿起长|枪|站了起来，对士兵笑了一下，看起来明显比之前心情好，简直神采飞扬。她洒脱地道：“接下来的事听辅佐官和副将的，我去把前方战场尽快结束掉。对了，找到这个女孩的事，立刻去通知副军长。等她醒来以后，及时告诉我。”
士兵一愣：“您是说伯德上校？”
蒂娜毫不犹豫：“对。”
可是照顾获救俘虏的事明明是随行官和军医负责的，关副军长什么事？反倒是后面那个命令好理解，毕竟这个女孩的确和基洛特将军长得很像……
然而不等士兵再问，蒂娜已经一声口哨唤来了停在不远处的爱马阿尔杰奴，她翻身上马，提着长|枪|策马而去，留下士兵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等基洛特将军走远，士兵才重新把目光落在女孩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是副军长”的原因，他有一瞬间竟然真的从眼前这个长相相当不错的女孩脸上看出了上校霍克·伯德的影子……
士兵后背猛地一抖！
如果他不是发现了什么足以被灭口的秘密的话，就肯定是发疯了！
他根本不敢继续细看，连忙抱起失去意识的爱莎，走了几步将她放在自己的马背上，然后牵着马用最快的速度往驻扎地走。
爱莎正在凯旋的军队之中，由于先前在菲尔瑞弄来的那辆马车太过破烂和军队不大相称，蒂娜特意在附近的城镇买了一辆新的给爱莎，让她混在军队之中。这辆马车比先前露天的状况要好得多，但外表依然很低调，并不会让人特别注意到爱莎，而爱莎也能自由地透过窗户看外面的状况。
军队很庞大，向后延伸了数里，而城市内挤满了夹道欢迎的人群，看到身穿盔甲的战士们归来，大家都很兴奋，场面极为热闹。
蒂娜率领的是联邦第二军，她和霍克分别担任军长和副军长职务，理应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接受大家的感谢和祝福。不过，蒂娜显然很想向爱莎介绍她所居住长大的城市，因此特意落后了许多，和爱莎马车的窗户并行，让霍克一个人孤独而无奈地走在最前方。蒂娜倒是对这种不符合传统的状态不怎么在意，路边有平民喊她名字的时候，她还转过去笑着朝对方招手，引起了一片更疯狂的尖叫。
她的母亲是无数人心中的英雄。
爱莎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想到在短短几个月前，她也仅仅是将蒂娜·基洛特当做是遥不可及的英雄而已，爱莎便不禁生出许多感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