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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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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不作为,往往就会造成奴大欺主的局面,燕七小时候就吃过这亏,前面不是说了么,就因为二房这些奴才被放任刁了,个个儿好吃懒做玩忽职守,导致燕七1.0不幸夭折,2.0继任之后因年纪还小,三岁大的娃娃总不能直接把刁奴们上手削死,百忍成龟熬到年纪略大一点了,刁奴们也不敢再当面放肆,虽说二房姐弟在老太太面前不受宠,老太爷却是很疼小九爷的,且大老爷那个神经病也时常到二房来小坐,瞅见这个丫鬟合眼缘,一把就拎走了——当然不是自己享用,而是指给了大太太铺子里的小伙计,又瞅见那个婆子挺讨喜,要了去放在庄子上欣赏田园风光顺带慢慢养老。

    久而久之大家发现大老爷要走的都是二房里最刁最贪最奸滑的那几个,见机早的连忙收了歪心认真伺候起主子来,然而还是晚了,满院子的下人一个也没逃出大老爷的魔爪去,连负责倒夜香的马婆子都在一个冬天的黄昏被大老爷以“夜香倒得好”为由头叫去了距京最远的一个庄子上继续为倒夜香事业艰苦奋斗了,其余人等不分资历年纪,不论关系远近,不紧不慢地,一个一个地,消失在了二房下人的花名册里,新换上来的下人都是现从外面买回来的,大老爷让七姑娘自个儿挑,七姑娘哪儿会挑人啊,让一帮待买的丫头赛跑,跑得最快的留下,伯侄俩就这么神经病似的把二房新要添补的下人给定了。

    不过呢,油水最大的小厨房,人手却是燕大太太.安排的。

    燕七无所谓,有的吃就成。回到二房先梳洗,换上家常穿的衫子,坐着喝一盅茶,然后才去第三进院用晚饭。

    姐弟两个在中厅乌木嵌水墨纹大理石的圆桌旁坐了,安安静静等着上菜。四菜一汤,有鱼糕丸子,玉竹白菜,薄荷炒肉丝,水仙焖豆腐,茉莉花龙井鸡片汤,一人一碗碧粳米饭,饭后还有茯苓糕和冰糖琥珀糕两样小点。

    燕九少爷早早吃饱了,帕子擦完嘴后就在旁边支着腮看着燕七吃,一口一口,不紧不慢,神情仔细又认真,仿佛吃饭是世界上最具内涵最值得细细分析体会的一件事。

    看着这人吃饭,忍不住就跟着胃口大开。

    燕九少爷又拈起一块冰糖琥珀糕,想了想,觉得有点大,掰下四分之一,剩下的递给燕七。燕七那么自然地就手接过,又那么认真地吃进肚里,状态一如既往地好。

    吃完要喝盅助消化的茶,丫鬟进来收盘子,姐弟俩移步到旁边的茶几旁落座。

    “头还疼不疼?”燕九少爷问。

    “早不疼了。”燕七喝茶。

    “北在哪儿?”燕九少爷考证燕七大脑受创后的智商。

    “别闹啊,我难道还不知道北在上?”燕七道。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是吧。

    “报了什么社?”燕九少爷问。

    “医药。”

    “医者不自医,你是要傻一辈子的了。”

    “……”

    “起字了么?”

    “起什么字?”

    “上了学就得有字,通常是长辈赐字,也可由先生赐。”

    咦?不是男子及冠女子及笄才给取字的么?

    好吧,时代设定不同。

    “你的字呢?”

    “祖父赐的。”

    “几时赐的,我怎不知?”

    “……入学时祖父便给我起了,我究竟是不是你亲弟弟。”

    “字什么?”

    “……翩然。”

    “燕翩然?跟季燕然好像。”

    “季燕然是谁?”

    “……脑洞里漏出来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你的字呢?”

    “没人给我起啊,要不我去信请爹给我起一个。”

    “爹会给你赐字为‘尚武’的。”

    “……还是算了,等先生赐字吧。”

    “我回房了。”

    “对了,元昶让我帮他写检讨书,待会儿我写好了给你,明儿你转交给他吧。”

    “……我来写吧。”

    “唔?你几时这么好心了?”

    “呵呵。”

    燕七的晚间生活无非就是看书,看书,和看书。书架子上一整排文艺作品,文艺作品的后面掩盖着精彩纷呈的通俗小说,这类文本虽然不算禁忌书刊,然而也不好堂而皇之地摆在一位千金闺秀的书架子上,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尽管大家早就心照不宣,就连燕五的书架上也都藏着几本言情读物。

    先把先生留的作业做完,然后拿了闲书看,至晚上九点半钟的光景,燕七放下书准备沐浴睡觉,却见丫头煮雨进得屋来,手里拿着一页折起来的冷金笺:“姑娘,一枝拿过来的。”

    一枝是燕大老爷的书童,除他之外还有两枝,三枝,四枝,都是燕大老爷的下人,名字起得不能更凑合事儿。

    “人走了?”燕七接过冷金笺。

    “走了,也没递什么话。”煮雨道。一枝这样的贴身心腹小厮虽然可以在主子院内走动,但未经主子许可也是不可能进入内宅传话的。

    煮雨出门去准备主子沐浴要用的热水,燕七坐到窗前,就着书案上的水晶罩灯打开冷金笺,笺纸上碧萤萤的翠墨书着两枚骨骼清奇的瘦金字:

    安安。

    ……

    “安安,这字起得好,《尧典》有云:‘钦明文思安安’,谓之温和;《诗·大雅·皇矣》又云:‘执讯连连,攸馘安安’,谓之徐缓;《礼记·曲礼上》云:‘安安而能迁’,孙希旦集解:‘安安,谓心安于所安,凡身之所习,事之所便者,皆是也’;另还有范仲淹的《祭谢宾客文》:‘大儒之文兮,醇醇而弗醨;君子之器兮,安安而弗欹’;唐甄的《潜书·格君》曰:‘深渊冥冥,乔岳安安,静之体也’;《云笈七签》则云:‘九真安安,七神宁宁’,谓之平静安宁——怎么解都是个好字。”陆藕含笑称赞。

    “……好复杂的样子,突然不想要这个字了。”燕七道。

    “可比我的好多了!你猜我爹当初给我起的什么字?”武玥气恼地一拍桌子。

    “尚武?”燕七道。

    “啊?!你怎知道?!”武玥吃惊地看着燕七。

    “……”武将们敢不敢加强一下文化学习。

    “可‘武尚武’叫起来有些拗口……”陆藕忍着笑说道。

    “当然啊!我哪能真叫这个!后来还是请我二哥给我起了一个,就是我现在用的,‘鸣阳’。”武玥略有些得意地道。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陆藕点着头,“起得好。”

    “小六你呢?”武玥问陆藕,陆藕在家行六。

    “字‘三十六’。”燕七道。

    “哈哈哈!”武玥大笑,“陆(六)六可不正是三十六么,这字好!”

    “是‘非烟’啦,别闹。”陆藕笑嗔。

    “什么典故?”武玥便问。

    “天琴自张,山含影色,地入毫光,非烟绕气,陆藕开房,泽普三界,恩均八方。”陆藕漫声吟道,“南朝梁简文帝《大法颂》里的句子。”

    “挺好挺好。”武玥和燕七两个连连点头,实则俩谁也不知道这诗讲的是什么。

    正式开课的第二天,第一堂课仍是文化课,陈八落先生继续讲《论语》,其实学生们基本上已经在启蒙时期都由家中西席教过这些了,头一天上课时听得还算认真,毕竟是才刚入学,一切都还新鲜着拘束着,今日再听这位先生并不怎么好听的金属音讲着早已经学烂了的知识,十来岁正活泼的孩子们便都有些坐不住了,不大一会儿课室里就响起了嗡嗡的说小话声,陈先生大概是因为落第次数太多人生了无意趣,只管在上头破罐子破摔讲他的,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你们下边爱干嘛干嘛,人生这么无趣,你们还可以试着去死一死。

    燕七从桌屉里掏出《大剑客庞大海》来看,外头罩着《论语》,看几页抬抬头,前面那位正用书挡着吃点心,右前方那位在和前桌传小纸条,武玥在纸上画小人儿,陆藕支着腮似乎听得认真,然而脸上偶尔浮出的笑意暴露了她正开脑洞的事实。

    一节课乱糟糟地过去,陈八落夹起书,丢下一句“朽木不可雕”,阴恻恻地飘出了门,几个女孩子咯咯地笑,其中一个便拿捏了腔调学他说话。

    课间有一刻的休息时间,好动的女孩子就出了课室到外头走动,梅花还未落,正应了那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之意了,武玥弯腰捡起一朵落梅,随手簪在发丝上,转头问燕七陆藕:“落英街上的桃花都开了,几时去逛?”

    “若只为了观桃,我看不必了,每年这个时候大理寺卿崔大人不都正赶上过寿请宴?”陆藕道。

    “哦,对对,看我这记性,”武玥一拍脑门,“他们家里种了一大片桃花来着,年年这个时候都设宴下帖子,我家里人多,年年轮着去,我也就只去过一回,怪不得没想起来。”

    “我倒是去过三四回,那桃林的确难得,每年去了都在林中的敞轩里吃茶赏花,很有几分雅趣。”陆藕道。

    燕七年年去,崔府那点景她都快看吐了。

    “这回咱都去!”武玥拍板,当场做了崔大人的主。